题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二月二的雨从卯时下到申时,姜云昭数着檐角滴落的雨珠,在宣纸上晕开第三十七个墨点。春桃说谢公子辰时就在书肆等着了,可她被父亲拘在书房抄《女诫》,连院门都迈不出去。
"小姐!"春桃突然气喘吁吁地撞开门,"老爷进宫面圣去了!"
姜云昭掷笔起身时带翻了砚台,墨汁泼在雪白的裙裾上,像幅写意的山水。她抓起案几上包好的《水经注》,却听见窗外传来管家的呵斥声:"哪来的穷书生敢攀姜府的门楣!"
芭蕉叶掩映的角门外,谢长卿浑身湿透地抱着个油布包。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青石板上,脚边积了一小洼水。管家正要关门,姜云昭已经提着裙摆冲到檐下:"这是我请来修古籍的先生!"
管家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谢长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怀中掏出块牙牌:"国子监...咳咳...典籍司..."
这谎撒得拙劣却有效。管家不情不愿地放行,却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姜云昭将谢长卿引到外院书房,亲手递去干帕子时,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腕骨。
"《水经注》宋刻本。"谢长卿眼睛亮起来,顾不得擦拭头发就展开油布包,"我找到郦道元亲批的河渠图,想着小姐..."
婆子突然重重咳嗽。姜云昭这才发现他带来的竟是《河防通议》孤本,书页间夹着张手绘的龙船灯图样。她假装研墨,将案上宣纸推过去:"先生看看这墨可好?"
谢长卿会意,提笔在纸上写道:"圣旨选妃在即,令尊欲送小姐入宫。"字迹被滴落的雨水晕开,像哭花的妆。
姜云昭手一抖,墨条断在砚台中。她早该想到的——父亲近来频繁召绣娘入府裁制新衣,母亲悄悄往她妆奁里塞避子药方。窗外雨声渐急,她蘸着茶水在案上写:"二月二龙抬头,本该郊游踏青。"
谢长卿的笔锋突然凌厉起来:"今夜三更,角门。"他撕碎纸条吞进嘴里,起身时袖中滑落个布包。婆子凑过来前,姜云昭已将那物件藏进袖中——是枚刻着"长卿"二字的羊脂玉佩。
雨停时管家来催客。谢长卿走到影壁处突然回头,目光落在她腰间系着的玲珑骰子上。姜云昭直到入夜才得空查看玉佩,发现背面还刻着行小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三更的梆子声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姜云昭穿着春桃的衣裳溜到角门,芭蕉叶后却空无一人。她正疑心谢长卿失约,忽见墙头垂下段麻绳。
"得罪了。"谢长卿在墙外接住她,掌心全是冷汗。月光下他穿着短打,腰间挂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朱雀桥有马车。"
姜云昭从没见过这样的金陵城。宵禁后的街巷空无一人,月光将青石板路洗得发亮。谢长卿拉着她躲过三队巡夜兵丁,最后停在一艘乌篷船前。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他解包袱的手在抖,"里面是些盘缠和路引..."
船头突然亮起火把。十余名带刀侍卫从舱内涌出,为首者举起鎏金令牌:"姜尚书命我等恭候多时。"
姜云昭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谢长卿将她护在身后,却被侍卫一脚踹进河中。她挣扎着要跳船,后颈突然一痛——父亲阴沉的脸在月光下显得陌生又可怕:"为了个穷书生,连家族性命都不顾了?"
醒来时满室药香。姜云昭发现自己躺在闺阁的拔步床上,脚踝锁着条金链子。春桃跪在床边哭肿了眼睛:"小姐昏睡三日,昨日...昨日圣旨已下..."
妆台上明黄绢帛刺得眼睛生疼。姜云昭扯开圣旨,看到"册封姜氏女为昭仪"的字样时,喉间涌上腥甜。她突然扑向妆奁,却发现玲珑骰子和羊脂玉佩都不见了。
"老爷收走了..."春桃按住她渗血的手腕,"今早谢公子在午门外击登闻鼓,被廷杖三十..."
姜云昭扯断金链冲到前院时,正听见父亲在花厅怒斥幕僚:"那书生竟敢在《治水策》里暗讽陛下昏聩!若不是黄河又决堤..."声音戛然而止,姜尚书盯着女儿赤足披发的模样,脸色铁青。
"谢长卿在哪?"
"诏狱。"父亲拂袖时露出袖中半截明黄绢帛,"他若肯在治水时'失足落水',为父便求陛下免你入宫。"
雨又下了起来。姜云昭跪在青石板上,雨水顺着发梢滴在父亲靴前:"女儿愿入宫。"她重重叩首,"但求父亲举荐谢长卿为治水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