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晨光一照就滑出冷森森的光。
沈惊鸿拢了拢袖口,指尖划过刚送来的宫务简报,墨字在宣纸上洇开细小的晕。
"西六宫的炭火比例不对。"
她拿银簪在纸上戳了戳,"长春宫份例写着二十斤,单子上却记着十五斤。"
青黛凑过来看,眉头拧成疙瘩:"这不是明着欺负人吗?"铜火盆里的炭噼啪炸开火星,映得两人影子在墙上乱晃。
沈惊鸿把简报推到一边,端起青瓷杯喝茶。
茶味涩得她舌尖发麻,昨夜太子走后她就没合眼,脑子里翻腾着各方关系。
太后突然赐印又默许延迟交接,太子看似中立实则观望,还有那个藏在暗处的如雪......
"去趟内务府。"
她突然起身,月白素服下摆扫过地上的朝珠穗子,"就说我想亲眼看看库房账目。"
青黛跟着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拿狐裘披风:"可现在天寒地冻的......"
"越冷越要去。"
沈惊鸿扣紧披风系带,嘴角勾起冷峭的弧度,"总不能等人把刀架到脖子上,才知道刀长啥样。"
内务府在东宫东南角,青石板路结着冰碴子。
两个小太监在前头引路,靴子踩在冰上咯吱响。
沈惊鸿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眼角余光瞥见墙角缩着个小宫女,冻得发紫的手里攥着个食盒。
"那是谁?"她突然停住脚。
小太监连忙躬身:"回娘娘,是浣衣局新分来的,犯了错正罚站呢。"
沈惊鸿没再问话,径直往前走。
但走了两步又停住,那小宫女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让她想起十年前在沈家习武场边罚站的自己。
"把这个给她。"她解下腰间的暖手炉,塞给身后的青黛。
纯银打造的小炉子还温乎着,上面刻着沈家独有的惊鸿鸟纹样。
青黛愣了一下,还是依言跑过去。
那小宫女接过暖手炉时眼睛都亮了,通红着嗓子想说谢,却被沈惊鸿一个眼神制止了。
"不该看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沈惊鸿的声音隔着寒风传过去,"记着今日的教训。"
内务府当值的是个姓王的总管,油光满面的样子看着就精明。
听说太子妃亲自过来,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忙不迭地让人奉茶。
"娘娘日理万机,怎还亲自过来?"王总管搓着手,眼睛却瞟着沈惊鸿身后的青黛——谁不知道这位新太子妃在东宫过得并不如意。
沈惊鸿接过茶盏没喝,径直放在桌上:"听说昨日西六宫的炭火送少了?"
王总管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又塌下来作委屈状:"哎呦娘娘明鉴!今年冬炭紧缺,奴才也是没办法......"
"紧缺?"沈惊鸿冷笑一声,"那为何长春宫的炭火一天不差?"她突然抓起桌上的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算珠碰撞声在安静的账房里格外刺耳。
周围的小吏们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东宫份例每月三百斤,上个月实际消耗二百八十斤。"
沈惊鸿报出数字,抬眼看王总管,"剩下的二十斤哪去了?"
王总管的汗刷地下来了,扑通跪在地上:"娘娘饶命!是奴才一时糊涂......"
"糊涂?"沈惊鸿起身走到账台前,指尖划过泛黄的账本,"这上面的篡改痕迹,可不是'糊涂'两个字能解释的。"
她突然抽出最底下一本账册,"去年冬天,你们每月克扣各宫炭火共计一千二百斤,卖了的银子去哪了?"
这下连旁边的小吏都慌了神,纷纷跪下。
王总管面如死灰,只顾着磕头:"娘娘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沈惊鸿把账册合上,声音冷得像冰:"把克扣的炭火补上,再将去年的赃银悉数上交。
念在初犯,这次就不奏请太后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战栗的众人,"但下次,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从内务府出来时,日头已经升到半空。
青黛捧着沉甸甸的账本,脚步轻快得像踩了风:"小姐您太厉害了!三两下就把那老狐狸制住了!"
沈惊鸿却没什么笑意,看着远处宫墙顶上的积雪:"这才哪到哪。"她突然停住脚,看着前面岔路口走来的人,"有人送礼来了。"
如雪穿着一身水红袄裙,怀里抱着个食盒,袅袅婷婷地走来。
看见沈惊鸿,脸上立刻堆起温顺的笑:"姐姐回来了?妹妹炖了银耳莲子羹,想着给姐姐送来暖暖身子。"
青黛下意识挡在沈惊鸿身前,眼神里满是戒备。
上次大婚之夜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谁知道这女人又憋着什么坏。
沈惊鸿却拨开青黛,淡淡地看着如雪:"有心了。"
如雪笑得更甜了,把食盒递过来:"姐姐快尝尝吧,放了上好的银耳和冰糖呢。"
她的指甲蔻丹鲜红,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沈惊鸿接过食盒时,手指不经意碰到了如雪的手腕。
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如雪的手抖了一下。
"妹妹亲手炖的?"沈惊鸿把玩着食盒上的铜锁,不紧不慢地问。
"是呢。"如雪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妹妹知道姐姐入宫辛苦,这点心意不算什么。"
沈惊鸿突然笑了,抬手勾起如雪的下巴:"妹妹这份心意,姐姐怎敢不收?"她的指尖用力,看着如雪疼得皱眉却不敢出声,心里冷笑。
"青黛,把羹汤拿回殿去。"
沈惊鸿松开手,语气恢复平淡,"本宫还有事,先回去了。"
走过转角,青黛忍不住道:"小姐,那女人一看就没安好心!您怎么还......"
"她不安好心,才更要接着。"
沈惊鸿脚步没停,声音压得极低,"我倒要看看,她想玩什么把戏。"
回到寝殿,沈惊鸿让青黛把羹汤倒进白瓷碗里。
银耳炖得软糯,莲子去了芯,还撒了几粒枸杞,看起来煞是诱人。
"去叫小禄子进来。"沈惊鸿吩咐道。
小禄子是昨天那个被罚站的小宫女,后来沈惊鸿索性把她调到了自己宫里当差。
小禄子很快跑进来,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紧张:"娘娘有何吩咐?"
沈惊鸿指了指桌上的汤碗:"你把这个喝了。"
小禄子吓了一跳,扑通跪在地上:"娘娘恕罪!奴才......奴才不敢......"
青黛也急了:"小姐!这万一......"
"让她喝。"沈惊鸿的声音不容置疑。她走到小禄子面前,蹲下身,"喝了它,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喝了它没事,本宫保你以后在宫里少受欺负。"
小禄子看着沈惊鸿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她咬了咬牙,起身端起碗,闭眼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沈惊鸿静静看着她喝完,又让青黛递过一杯热茶。小禄子喝完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小脸憋得通红。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小禄子突然捂着肚子叫起来,疼得满地打滚。脸色瞬间惨白,冷汗直流。
"果然有毒。"沈惊鸿的眼神冷得像冰,"青黛,去叫太医。顺便......把如雪给本宫请来。"
太医来得很快,诊脉后眉头紧锁:"娘娘,这位小宫女中的是巴豆粉,剂量不小,再晚点怕是伤了根本。"
"有劳太医了。"沈惊鸿拿出一张银票塞给太医,"此事还请太医保密。"
太医收了银票,连忙点头:"奴才省得。"开了方子,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匆匆离去。
如雪来得倒是快,一进门就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姐姐唤妹妹来,可是汤羹不合口味?"她看见地上呻吟的小禄子,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换上担忧的表情,"哎呀!这是怎么了?"
沈惊鸿坐在椅子上,慢慢品着茶,仿佛没看见她演戏:"妹妹炖的汤羹,味道不错。"
如雪的笑僵在脸上:"姐姐喜欢就好......"
"只是不知妹妹往里面加的巴豆粉,是从哪买的?"沈惊鸿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如刀。
如雪脸色瞬间惨白,扑通跪在地上:"姐姐饶命!妹妹没有!妹妹真的不知道啊!"她哭得梨花带雨,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不知道?"沈惊鸿冷笑,"汤羹是你亲手送来的,全程只有你碰过。除了你,谁还能下毒?"
"妹妹没有......"如雪哭得更凶了,"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姐姐明鉴啊!"
沈惊鸿站起身,慢慢走到如雪面前。她穿着素白的常服,逆光而立,脸色比雪还要苍白,眼神却淬着冰:"差错?"她突然抬脚,狠狠踩在如雪的手背上。
"啊——!"如雪发出凄厉的惨叫,疼得浑身发抖。
"本宫告诉你什么是差错。"沈惊鸿加重脚下的力道,看着如雪疼得扭曲的脸,声音冷冽,"你错就错在不该把本宫当傻子。错就错在不该动歪心思害我的人。"
"姐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如雪涕泪横流,声音都变了调。
沈惊鸿缓缓挪开脚,看着如雪手背上清晰的鞋印,眼神冰冷:"滚。回去告诉指使你的人,别再耍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否则下次,就不是踩断手骨这么简单了。"
如雪连滚带爬地跑了,出门时还差点摔个跟头。青黛看着她的背影,不解道:"小姐,就这么放她走了?"
"不然呢?"沈惊鸿走到桌边,看着剩下的半碗汤羹,"现在还不是动她的时候。"她突然笑了,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不过,我们也不能白受这个委屈。"
她转身对青黛吩咐道:"去备纸笔。本宫要写一道折子,参奏内务府克扣炭火,还要......"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顺便'无意间'提一句,今日如雪妹妹送来的汤羹,不知怎的让人上吐下泻。"
青黛眼睛一亮:"小姐高明!这既报了克扣炭火之仇,又给了如雪一个教训,还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沈惊鸿笑而不语,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雪。阳光洒在雪地上,刺得人眼睛生疼。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深宫里,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不平静。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太监尖着嗓子喊道:"太子殿下驾到——"
沈惊鸿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该来的,总会来。她转身对青黛吩咐道:"把这里收拾干净,别让殿下看见不该看的。"
青黛连忙点头,手忙脚乱地扶着还在呻吟的小禄子往后殿去。沈惊鸿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恢复了平静无波的表情。
太子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他今天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常服,更显得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耐。
"听说你这里出了点事?"太子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
沈惊鸿垂下眼帘,恭顺地行礼:"谢殿下关心,只是一点小事,已经处理好了。"
"小事?"太子冷哼一声,"内务府克扣炭火,还有人在汤羹里下药,这叫小事?"他走到沈惊鸿面前,眼神带着审视,"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朕说的?"
沈惊鸿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静:"臣妾已经让人去处理了。克扣的炭火会补上,下药的人也已经教训过了。"
"教训?"太子挑眉,"怎么教训的?"
沈惊鸿淡淡道:"臣妾只是让她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欺负的。"她抬起头,直视着太子的眼睛,"殿下日理万机,这点小事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太子突然伸手,捏住沈惊鸿的下巴。他的手指很用力,疼得沈惊鸿皱起了眉。
"沈惊鸿,你以为你是谁?"太子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别忘了你的身份。在这东宫,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沈惊鸿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殿下说的是。臣妾只是在做臣妾该做的事。"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太子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怒火。他猛地甩开她的下巴,冷哼一声:"最好如此。"说完,他转身就走,连头都没回。
沈惊鸿站在原地,揉着被捏疼的下巴,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她就知道,太子来这里不是为了关心她,而是为了警告她不要越权。
"小姐,您没事吧?"青黛从后殿跑出来,看着沈惊鸿红肿的下巴,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沈惊鸿摇摇头:"没事。"她走到桌边,拿起笔继续写折子,"我们该做的事,还得继续做。"
窗外的雪还在下,像是要把整个皇宫都掩埋。沈惊鸿握着笔的手很稳,眼神也很坚定。她知道,她的路才刚刚开始。在这深宫之中,她必须步步为营,才能在三年后,重获自由。
\[未完待续\]青黛飞快地研着墨,墨锭在砚台里转出细碎的声响。烛火随着殿门开合的冷风摇曳,将太子转身离去的背影撕扯成几片扭曲的暗影。沈惊鸿望着那碗残羹,忽然伸手沾了点汤汁,指尖在糙纸上划出"巴豆"二字。
"把这碗送去太医院。"她指尖未停,在二字下又添"雪莲","让他们验验,是哪味'补品'泻得这样厉害。"
青黛刚要应声,外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小禄子捧着空药碗跪在雪地里,脸色比地上的瓷片还要白。"娘娘恕罪!奴才......奴才摔了您的安神汤......"
沈惊鸿看着她冻得发紫的脚踝,昨夜跪雪的红肿还未消退。"地上滑,起来吧。"她忽然瞥见小禄子袖口露出半截红线,"你腕上系的什么?"
小禄子瑟缩着抽回手。青黛眼尖,早一步按住她胳膊捋起袖子——手腕上缠着三圈浸过油渍的红绳,末端系着半枚锈迹斑斑的银花生。
"这是......内务府库房的东西?"沈惊鸿指尖抚过银花生上模糊的"李"字刻痕,"王总管克扣的炭火,都换成这些破烂了?"
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窗棂。青黛突然指向殿角炭盆,炭灰下埋着半片撕碎的明黄帛书。沈惊鸿用火箸挑起残片,上面"侧妃"二字被火舌舔得发黑,墨迹却新鲜得像是刚写就的。
"太子妃娘娘。"殿外传来太监尖利的唱喏,这次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谄媚,"皇后娘娘请您亥时过去凤仪宫说话。"
沈惊鸿将帛书按进炭盆,火星噼啪溅在她袖口。"替我回禀皇后,"她看着那片明黄在灰烬里蜷成蝶形,"惊鸿这就去取给太后娘娘抄录的佛经,抄好了自当亲自送去凤仪宫请教。"
太监脚步声渐远时,青黛突然打翻了茶盏。碎瓷片间,那枚从内务府账本上撕下的"伍佰两"银票正泛着水晕。"小姐,这......"
"去凤仪宫前,"沈惊鸿用帕子拭去指尖墨渍,素白的帕子上立刻洇出几道青黑,"先去浣衣局,问问十年前那批被'打碎'的银器物,都送到哪个'李姓'主子手里了。"
雪突然下得紧了。小禄子捧着一叠干净衣裳从后院跑回来,棉鞋踩在薄冰上打滑,怀里的衣物散落一地。最上面那件水红袄裙滚进雪堆,领口的金线绣忍冬花沾着雪沫,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这不是......如雪小主今早穿的那件吗?"青黛声音发颤,指着裙摆处被炭火烫出的破洞,"小姐,她昨夜根本没回自己宫里!"
沈惊鸿弯腰拾起袄裙,指尖触到内衬里硬硬的物件。撕开夹层的瞬间,半枚虎符带着血腥气掉出来,与小禄子腕上银花生上的刻痕严丝合缝。风突然撞开窗户,将炭盆里那片"侧妃"帛书的灰烬吹得满殿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