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漂亮

夏末的燥热黏在皮肤上，像一层甩不脱的油膜。高三教学楼里充斥着油墨、汗水和粉笔灰混合的沉闷气息，只有傍晚的篮球场，是王一博唯一能畅快呼吸的出口。塑胶场地被晒得滚烫，蒸腾起一股特有的、混合着尘土和汗水的气息。

今天的训练强度拉满。教练铁青着脸，把全队分成两拨，王一博是红队的核心控卫，像一枚高速运转的精密陀螺，在对手密不透风的包夹和队友焦灼的呼喊声中穿梭。汗水早就浸透了他红色的无袖背心，紧紧贴在起伏的胸膛和紧实的背肌上，勾勒出少年人蓬勃的力量感。额发湿漉漉地黏在光洁的额角，那粒藏在发际线边缘的小痣在夕阳下时隐时现。

“一博！好球！” 队友陈锋接到他一个匪夷所思的背传，轻松擦板得分，兴奋地冲过来狠狠拍了下他的后背，力道大得让王一博踉跄了一下。

王一博只是闷哼一声，抬手用手背蹭掉下巴上摇摇欲坠的汗珠，眼神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全场，寻找下一个撕裂对方防线的机会。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专注得近乎冷酷，只有紧抿的唇线和绷紧的下颌线透露出强大的压迫感。

对抗赛结束的哨声如同救赎。王一博撑着膝盖，胸腔剧烈起伏，汗水顺着湿透的发梢和脖颈大颗大颗地砸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洇开深色的印记，又迅速蒸发。他走到场边，拿起地上的水瓶，拧开，仰头猛灌了几口冰水。冰凉的水流冲刷过灼热的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和清醒。

“博哥，刚才那记穿裆，神来之笔啊！” 队友李浩凑过来，递给他一条半湿的毛巾，挤眉弄眼地，目光却飘向铁丝网外，“喏，活儿干得漂亮，人也长得真不赖，啧啧。” 语气里带着点男生间惯常的、品评式的轻佻。

王一博接过毛巾，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汗，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他知道李浩在说谁——那个美术班的学弟，肖战。上次来送展板最终图时，安静地站在夕阳里，皮肤白得晃眼，抱着个蓝色的文件夹，像一幅格格不入的静物画。队友们似乎对他印象很深，偶尔训练间隙会提起，话题总绕不开他那张过于好看的脸和安静的气质。

“是挺标致，”旁边另一个队友张超也插话，带着点戏谑，“比好些啦啦队的姑娘还耐看。皮肤白，眼睛亮，往那儿一站，跟拍电影似的。可惜是个男的。” 几个人嘿嘿笑起来。

王一博擦汗的动作顿了一下。队友们这种带着狎昵意味的议论，像几颗细小的砂砾，硌在他刚刚从激烈对抗中平复下来的神经上，带来一阵莫名的不适。他甩开毛巾，语气冷硬地打断：“闲得慌？去喝水，准备下一组折返跑！李浩，你带头，加五个！”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球队核心的威压。

李浩夸张地哀嚎一声：“博哥，我错了！” 但还是乖乖拉着张超跑去拿水了。其他人也收敛了笑容，不敢再起哄。

王一博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球场中央。教练已经在吹哨集合，准备下一项训练。他深吸一口气，迈开长腿跑回队伍中。汗水再次蒸腾，肌肉在疲惫中重新绷紧，队友的呼喊、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教练严厉的口令，瞬间填满了所有感官。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脚下的步伐、对抗着身体的极限时，一个模糊的画面却不期然地闪过脑海——铁丝网外，夕阳的金辉勾勒出那个安静的侧影，白皙的皮肤被光线穿透，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那画面很短暂，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微弱却清晰，瞬间又被更强烈的喘息和肌肉的酸痛感覆盖。

训练结束时，天幕已染上深蓝，体育馆的灯光次第亮起，将疲惫的身影拉长。更衣室里水汽弥漫，冰凉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带走黏腻的汗水和肌肉的酸胀。王一博闭着眼，任由水流打在脸上。队友们在水声和蒸汽中大声笑闹，讨论着刚才训练的细节和周末的安排。

“哎，说真的，那美术班的小学弟，”李浩的声音穿过水雾，带着点不依不饶的八卦劲儿，“叫肖战是吧？名字也挺文艺。他是不是对咱们博哥有点意思啊？上次送图那眼神，啧啧…”

水声哗哗。王一博猛地关上水龙头。水流停止的瞬间，更衣室的嘈杂似乎被放大了。李浩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了他试图保持平静的心湖。他想起那双隔着网格望过来的眼睛，清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似乎……确实和看别人时不太一样？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强行按了回去。

他扯过毛巾用力擦干头发和脸，水珠顺着利落的下颌线滴落。他没接话，只是将毛巾甩在长椅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更衣室里瞬间安静了几分。他动作利落地套上干净的T恤，抓起背包，将汗湿透的训练服和护腕胡乱塞了进去。指尖触到一个硬挺的边角——是那个蓝色的文件夹。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拉上拉链，将背包甩上肩膀。

“走了。” 他丢下两个字，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和平静，听不出情绪。没看任何人，径直推开更衣室的门走了出去。

晚风带着凉意迎面扑来，吹散了更衣室里的闷热和水汽，也吹拂着他额前微湿的发梢。校园里路灯昏黄，在空旷的道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身后体育馆的喧嚣被门隔绝，渐渐远去。

王一博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脚步沉稳。背包侧袋里的文件夹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摩擦着布料，发出细微的声响。脑子里本该复盘教练指出的防守漏洞，或者思考那道难解的数学题，此刻却像被风吹乱的湖面，难以完全平静。

队友那些轻佻的玩笑话，像讨厌的飞虫，嗡嗡地在耳边挥之不去。但更顽固地占据一隅的，是那个夕阳下的画面——肖战安静地站在那里，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柔和的金边，眼神清澈又带着点……他形容不出的东西。不同于球场上任何热烈的注视，那目光很轻，却似乎有重量。

他皱了皱眉，试图将这无关紧要的影像驱散。不过是个做事认真的学弟罢了。帮班里完成了任务，仅此而已。他对自己说。可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接过文件夹时，对方那微凉的、带着不易察觉轻颤的触感。那感觉很淡，淡得像羽毛拂过，却奇怪地没有被汗水淋漓的训练完全冲刷掉。

王一博加快了脚步，夜风灌进领口，带来一丝清醒。他将背包往上掂了掂，文件夹的硬角硌了一下手臂。那个安静的身影和队友的调侃，终究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在夜色中缓缓扩散、平息。水面重归平静，但那颗石子的轮廓，却在沉入水底的过程中，留下了一道短暂而未被定义的印记。他甩甩头，将注意力重新投向远处宿舍楼亮起的灯火，和明天需要完成的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