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拍的舞步

清晨六点，苏暖已经站在练习室的镜子前。她穿着宽松的黑色运动服，像面对敌人一样盯着镜中的自己。节目组昨晚发来的舞蹈视频在iPad上循环播放，那些复杂的舞步在她看来如同加密电报。

"左脚前，右脚后，转圈，然后..."她数着拍子迈步，结果左脚绊到右脚，差点撞上把杆。

"需要帮忙吗？"

顾远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吓得苏暖一把扶住把杆才没摔倒。他今天穿了件白色棉麻衬衫，衣摆随意地扎进黑色舞蹈裤里，整个人像是从现代舞剧里走出来的主角。

"你来早了。"苏暖看了眼手表，"录制九点才开始。"

"习惯晨练。"顾远乔走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没想到有人比我还早。"

苏暖不自在地将iPad屏幕按灭："只是提前熟悉一下。"

顾远乔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倒出两杯冒着热气的液体："姜茶，对跳舞前的肌肉放松有帮助。"

苏暖接过杯子，热气氤氲中看到他手腕内侧那道细长的疤痕在晨光下格外明显。她想起前天在鬼屋里，这只手曾稳稳地扶住她。

"谢谢。"她抿了一口，辛辣中带着甜味，"不过我不需要特殊照顾。"

"不是照顾，"顾远乔放下杯子，站到她身后一步远的位置，"是战略合作。今天的评分标准是同步率，如果我们差距太大，会影响整体分数。"

镜子里，顾远乔的身影恰好与苏暖重叠。他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肩膀宽得能完全挡住她的轮廓。

"先试试基本步。"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专业而沉稳，"把手给我。"

苏暖迟疑地伸出手，立刻被温暖干燥的掌心包裹。顾远乔的拇指轻轻按在她手腕内侧，正好是脉搏的位置。

"跟着我的节奏呼吸。"他的声音很近，"吸气，抬脚，一、二、三..."

苏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过另一个人的存在。顾远乔的呼吸拂过她耳际，胸膛的起伏透过相贴的手臂传来，就连他身上那股松木香都像是有节奏般起伏。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这种亲密距离。

"放松。"顾远乔的声音带着笑意，"你僵硬得像我的雕塑课作业。"

"我不擅长这个。"苏暖盯着两人相连的手，他的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天生适合表演的手。

"但你擅长观察。"顾远乔引导她转了个圈，"把舞蹈想象成流动的构图，每个动作都是画面的一部分。"

这个角度触动了苏暖。她试着用取景的思维看待舞步，发现那些动作确实有某种视觉逻辑。但当顾远乔的手移到她腰间时，所有的理论都化作了空白。

"这里要收紧。"他的手掌轻轻贴在她后腰，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感受我的力度变化。"

苏暖的呼吸一滞。三年来，她刻意避免任何肢体接触，现在却因为一个简单的舞蹈动作而方寸大乱。更糟的是，顾远乔似乎察觉了她的僵硬，因为他突然松开了手。

"我们先练上半身动作。"他体贴地退后一步，"这样你会舒服些。"

苏暖感激地点点头，却发现自己莫名怀念那个温度。

正式录制时，练习室挤满了工作人员和其他嘉宾。主持人宣布今天的挑战是"反差魅力"——每组要表演与自身形象相反的舞蹈风格。

"第三组抽到的是..."主持人故意拖长音调，"热情性感的萨尔萨舞！"

现场爆发出笑声和掌声。苏暖盯着自己抽到的纸条，希望这只是个恶劣的玩笑。她看向顾远乔，后者正摸着下巴，表情介于忍笑和担忧之间。

"我可以申请换一个吗？"苏暖问。

"规则就是规则！"主持人夸张地挥舞手臂，"三小时准备时间，然后现场评比！"

其他组开始讨论编舞时，苏暖把顾远乔拉到角落："这根本不可能。"

"确实有难度。"顾远乔难得地皱眉，"萨尔萨需要很强的身体协调性和..."

"性感。"苏暖干巴巴地接话，"这两样我都没有。"

顾远乔突然笑了："我倒觉得你很适合。"

"什么？"

"摄影不也是捕捉瞬间的激情吗？"他歪着头看她，"你拍的那些照片，每一张都有种克制的热烈。"

这句话让苏暖怔住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作品会被人这样解读。

"这样，"顾远乔拿出手机，"我简化几个基本动作，你只需要配合我完成框架，细节我来处理。"

接下来的两小时像场噩梦。无论顾远乔如何简化，苏暖的四肢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她不断踩到他的脚，有次甚至差点把他推倒。

"对不起。"苏暖第无数次道歉，额头上的汗珠滑落到睫毛上，"我可能真的做不到。"

顾远乔递给她一瓶水："休息五分钟。"

他走到窗边打了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练习室良好的 acoustics 还是让苏暖听到了片段。

"...我知道转型很重要...不，妈，这次不是话剧...综艺也有它的价值..."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孤独，肩膀微微耸起，像是承受着无形的重量。苏暖想起娱乐版面上那些评论——"电影演员沦落到综艺咖""顾远乔是否江郎才尽"。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总是微笑的男人，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继续？"顾远乔回来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我有个新想法。"

他换了种教学方式，不再强调标准动作，而是让苏暖想象自己在拍摄一组连续画面。

"把每个动作当成按下快门的瞬间。"他示范了一个转身，"重点是情感的传递，不是技术完美。"

奇迹般地，这种方法奏效了。苏暖开始找到节奏，虽然动作依然生硬，但至少不再同手同脚。有次转圈后她差点摔倒，顾远乔一把揽住她的腰，两人在镜子里的倒影如同某部老电影的海报。

"进步神速。"顾远乔没有立刻松开手，他的呼吸因为练习而略微急促，"要不要加练一小时？我订了隔壁练习室。"

苏暖惊讶地抬头："为什么？"

"因为..."顾远乔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琥珀色，"我想看你跳好这段舞。"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苏暖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点了点头。

加练比想象中顺利。没有摄像机和围观者，苏暖放松了许多。顾远乔是个出人意料的好老师——耐心、细致，而且很会鼓励人。

"好多了！"当她完整跳完一小节时，顾远乔笑着鼓掌，"我就说你能行。"

"还是差得远。"苏暖喘着气，却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知道萨尔萨的精髓是什么吗？"顾远乔突然问。

"节奏？性感？"

"是信任。"他向前一步，"你要完全相信你的舞伴，把重心交给他。"

苏暖咬住下唇。信任，这个词对她来说太过奢侈。

"试试看。"顾远乔伸出手，"我不会让你摔倒的。"

他的眼睛在练习室的顶灯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像是能直接看到灵魂。苏暖深吸一口气，将手放了上去。

正式表演时发生了意外。音乐响起十秒后，苏暖就踩错了拍子。她僵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就在这时，顾远乔做了个即兴改编——他放弃了编排好的动作，转而引导她做一些简单的摇摆和转身。

"看着我的眼睛。"他在她耳边低语，"忘记镜头，只有我们。"

奇怪的是，当苏暖专注于顾远乔眼中的那抹琥珀色时，身体自动找到了节奏。他们的舞步并不标准，却有种独特的和谐。评委们交头接耳，但苏暖已经不在乎了。这一刻，她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把重心交给别人"。

表演结束后，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主持人夸张地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太感人了！虽然技术分不高，但情感分满分！"

回到休息室，苏暖的腿还在发抖。顾远乔递给她一杯温水："你做到了。"

"全靠你临场发挥。"苏暖接过水杯，两人的指尖短暂相触，"谢谢。"

顾远乔笑了笑，拿出手机查看消息。苏暖无意间瞥见他的屏保——是一张黑白剧照，年轻的他站在舞台中央，灯光如雨般洒落。

"《哈姆雷特》？"她脱口而出。

顾远乔惊讶地抬头："你知道这部制作？"

"2016年皇家剧院巡演版。"苏暖点头，"我在伦敦看过。"

"那是我的话剧收官之作。"顾远乔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之后我就转型影视了。"

苏暖想起那些评论文章，明智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打开自己的手机相册，想找张今天的花絮照片发给节目组，却不小心滑到了私人收藏夹。

"这是你的作品？"顾远乔凑过来，眼睛盯着屏幕上那张地铁站的黑白照片——一个老人孤独地坐在长椅上，周围是模糊流动的人群。

苏暖想关掉屏幕，但顾远乔已经继续往下翻看。那些都是她从未发表的作品：深夜便利店的失眠者，雨中拥抱自己的少女，婚礼后**自抽烟的新娘...每一张都透着强烈的孤独感。

"太棒了。"顾远乔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惊叹，"你有捕捉灵魂的天赋。"

苏暖不知如何回应这样的赞美。她习惯了人们对技术的称赞，却很少听到有人真正看懂她镜头下的情绪。

"为什么没发表？"

"太私人了。"苏暖收回手机，"而且商业价值不高。"

顾远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有时候最私人的，才是最普世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苏暖心中某个锁住的门。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张SD卡："今天练习时我拍了一些花絮，可能有能用...啊！"

她不小心碰倒了水杯，液体洒在顾远乔的裤子上。苏暖慌忙抓起纸巾去擦，却在快碰到他大腿时猛地停住，手悬在半空中。

两人同时僵住了。空气仿佛凝固，苏暖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顾远乔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我自己来。"他接过纸巾，声音有些沙哑。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林姐探头进来："远乔，有你的电话，说是很急。"

顾远乔匆匆离开后，苏暖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她摸出那张SD卡，插入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今天拍摄的照片——大多数是顾远乔教学时的样子。有他专注示范的侧脸，有他因为她的进步而露出的笑容，还有他独自站在窗边打电话时那个疲惫的背影。

苏暖点开最后一张，那是她在练习间隙偷偷拍下的。画面中的顾远乔闭着眼睛靠在镜子上，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这是她今天最满意的一张，却不知道为什么。

她将照片加密保存，然后关上电脑。窗外，夕阳将整个练习室染成金色。苏暖想起顾远乔说的那句话——"有时候最私人的，才是最普世的。"

也许，她心想，是时候重新审视那些锁起来的照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