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透过蒙着蛛网的老式玻璃窗,在许南凇家吱呀作响的橡木地板上切割出菱形光斑。陈雨桐踩着布满划痕的木质梯子擦拭书柜顶层,羊绒围巾扫过积灰的相框时,指尖突然触到一个边缘凹陷的铁皮盒。盒身缠绕的蓝丝带早已褪成灰白,边缘处还粘着几粒干枯的樱花碎屑,在阳光里泛着半透明的光,仿佛某个被时光遗忘的春日标本。
"这是......"陈雨桐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激起细微回响。许南凇从书房冲出来时,带倒了脚边堆满旧物的纸箱,泛黄的报纸和褪色的信件如枯叶般散落一地。铁盒的锁扣因锈蚀而发僵,他用指甲反复撬动,金属摩擦声如同砂纸打磨神经。盒盖开启的刹那,一股裹挟着茉莉花香与旧纸气息的风扑面而来——那是江枳眠最爱的护手霜味道,在五年后的冬日里突然鲜活起来。褪色的草稿纸、干枯蜷曲的银杏叶与几支锈迹斑斑的钢笔倾泻而出,最上面躺着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日期印着2018年12月24日,边缘处被反复摩挲得毛边翻卷,票根背面的字迹被岁月磨得几近透明。
许南凇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记忆突然被拽回那个雪粒子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的夜晚。篮球馆的白炽灯在风雪中晕成模糊的光晕,他和队友们练完最后一个三分球时,储物柜缝隙里躺着一颗被体温焐得变形的草莓味糖果。红色包装纸上结着细小的冰晶,糖体边缘还沾着半枚纤巧的指纹。当时他随手将糖果塞进运动服口袋,却没看见更衣室门外,那个抱着素描本的身影如何在零下十度的寒风中,把冻得通红的手指藏进袖口反复呵气,睫毛上的霜花随着每一次颤抖簌簌掉落。
"你看这个。"许南凇的喉结剧烈滚动,颤抖着翻开笔记本。扉页夹着的照片边角已经脆化卷曲,那是高三运动会时的抓拍:领奖台上的他脖颈挂着金牌,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而观众席角落,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正举着相机,羽绒服上落满雪粒,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镜头方向精准地锁定他的身影。照片背面,江枳眠用蓝色墨水写道:"原来喜欢一个人,连影子都会追着光跑",末尾那个小小的爱心,因反复描摹而晕染出深色的墨迹,纸张背面甚至能摸到微微凸起的笔痕。
"她每年平安夜都会去那家电影院。"许南凇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他翻开日记本最新的一页,化疗后的字迹歪歪扭扭,墨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今年的雪比往年都大,护士说我不能出门......要是能再去看一次《情书》重映就好了"。旁边还画着个残缺的雪花图案,最后一笔停在半空中,永远没能完成。在字迹下方,有个极小的涂鸦——两个牵手的小人,其中一人的马尾辫被风吹起,另一人手中举着爆米花桶,这让许南凇想起江枳眠日记里写过的"最浪漫的事,是和喜欢的人共享一桶爆米花"。
傍晚,许南凇独自驱车穿过飘着细雪的老城区。那家电影院的霓虹灯牌"平安夜特别场"几个字缺了笔画,在寒风中明明灭灭。走进影厅,潮湿的霉味混着过期爆米花的甜腻扑面而来,皮质新座椅泛着冷硬的光泽,唯有墙角那排斑驳的老暖气片,还保持着记忆里的模样。他买了张《情书》的票,捧着温热的可可坐在最后一排,金属杯壁凝结的水珠渗进牛仔裤,凉意顺着大腿往上爬。银幕亮起的瞬间,博子对着雪山大喊"你好吗?我很好"的场景,与江枳眠日记里的字迹重叠:"我很好,只是偶尔会想,如果当初勇敢一点......" 他突然注意到前排女孩扎着和江枳眠相似的马尾辫,发梢还别着枚蓝色发卡,恍惚间,银幕上的雪景与记忆里江枳眠在图书馆偷偷看他的模样重叠。
散场时,雪下得愈发肆意。许南凇站在电影院门口,看着雪花在路灯下旋转成银色的漩涡。街边便利店橱窗里,草莓味糖果整齐排列,包装纸上的卡通小熊咧着嘴笑,却再也不是记忆里那个微微凹陷、带着体温的模样。他颤抖着拆开一包,熟悉的甜香涌进鼻腔,舌尖却尝到咸涩——糖块在齿间碎裂的瞬间,他仿佛看见十七岁的江枳眠踮着脚将糖果塞进储物柜,发梢的雪花落进后颈,又迅速融化成温热的水珠;看见她在化疗期间,仍坚持用颤抖的手在日记本上描绘两人看电影的场景;看见她最后一次住院时,望着窗外的雪,把未写完的信塞进枕头底下。
回到家,许南凇将糖果轻轻放在铁盒里,与泛黄的日记、褪色的照片摆在一起。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物件上,为它们镀上一层温柔的银边。他蜷缩在地板上,看着这些承载着青春的碎片,终于明白:记忆里的温度从未消散,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未送出的心意,早已化作生命里最温暖的光。而那份纯粹的喜欢,就像冬日里永不熄灭的炉火,即便火焰燃尽,余温也足以照亮往后漫长岁月里每一个孤独的瞬间。铁盒旁的台灯突然闪烁两下,光影摇曳间,他仿佛看见江枳眠坐在藤椅上,对着他温柔地笑,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