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是谁？”

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破碎迷离的光影。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平稳地滑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街道。

　车内，后座。江屿闭着眼，指腹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云顶拍卖行的喧嚣、那些虚伪的寒暄和贪婪的眼神，仿佛还黏在皮肤上，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疲惫。周琛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小心地观察着老板的脸色。

“江总，”周琛轻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寂，“前面不远，就是梧桐巷。巷子口有家叫‘旧时光’的小店，老板我认识，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店里经常有些……嗯……意想不到的老物件和……一些特别的小众画作，不是画廊那种。”他斟酌着用词，“您要不要顺路去看看？换换心情。”

“旧时光？”江屿睁开眼，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但周琛那句“意想不到”和“特别的小众画作”，还是勾起了他一丝微弱的兴趣。总好过回到那个冰冷空旷、只有装饰画的公寓。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算是默许。

车子无声地拐进一条狭窄、被高大梧桐树遮蔽的老街巷。雨水打在浓密的梧桐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隔绝了主街的喧嚣，显得格外幽静。巷口，暖黄色的灯光从一扇挂着风铃的旧木门里透出来，照亮门口一块写着“旧时光”的朴素木牌。

车子在巷口停下。

　　江屿推门下车，周琛立刻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为他挡住细密的雨丝。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那家小店。

推开挂着风铃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旧书、咖啡豆和淡淡木器清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外面的湿冷。

　　店里灯光柔和，布置得随意而温馨，堆满了各种旧书、杂货和手工艺品。一个穿着米色针织衫、气质温婉的女人闻声抬起头，看到周琛，露出温和的笑容：“周先生？稀客啊。”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江屿身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

“林老板。”周琛笑着打招呼，“带朋友过来随便看看。”

林薇点点头，没有过多打扰：“请随意看，需要什么叫我。”

江屿微微颔首，目光随意地扫过店内琳琅满目的旧物。

　　他对这些怀旧的小玩意儿兴趣缺缺，视线最终落在了靠近里侧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没有精致的展架，只是随意地倚着墙放着几幅大小不一的画框，蒙着薄薄的灰尘，像是被遗忘的弃儿。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那些画作，大多是些技法稚嫩或流于媚俗的风景、静物。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时，一抹极其强烈、极具冲击力的色彩猛地攫住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幅很小的画，被挤在几幅大画后面，只露出小半边。但就是那露出的部分——一片浓稠到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蓝与墨黑之中，一道刺目、扭曲、如同伤口般撕裂开来的暗红色裂痕，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痛苦和一种濒临毁灭前迸发出的、灼热到极致的生命力，狠狠地撞进了他的眼底！

江屿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那空洞冰冷的内心，仿佛被这道粗暴的“伤口”猛地撕开了一道缝隙。

　　一种久违的、强烈的、近乎疼痛的悸动，毫无预兆地从那缝隙里涌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朝那幅画走了过去。

林薇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也看到了他目光锁定的那幅小画——正是沈砚下午挂到网上、又随手扔在她这里“寄售”的《蚀光》。

　　她心中微微一紧。

江屿走到那堆画前，直接伸手，拨开挡在前面的几幅大画框，将角落里那幅小小的《蚀光》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廉价的塑料画框，边缘粗糙，右下角简单的签名和日期。画面不大，但那股扑面而来的绝望、挣扎与毁灭性的力量感，却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这与他办公室墙上那些价值不菲却毫无生气的装饰画，与他所熟悉的那个由数字、规则和冰冷利益构成的世界，截然不同！它原始、粗糙、痛苦，却又带着一种令他灵魂深处为之震颤的真实。

他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

　　锐利的目光扫过那道撕裂画面的暗红色裂痕，仿佛要穿透画布，看到那个创造出它的灵魂深处翻涌的岩浆。

“这幅画，”江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指向那幅小小的《蚀光》

　　“作者是谁？”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这位气场强大、衣着考究的男人，又看了看那幅沈砚在最低谷时画出的、带着血泪般挣扎的作品，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只知道，这幅画被它的主人标价500块，像处理垃圾一样挂到了网上。而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眼神告诉她，这幅画在他眼中，绝非仅仅值500块那么简单。

命运的齿轮，在雨声、咖啡香和一幅廉价小画的无声呐喊中，开始了它沉重而酸涩的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