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APP上挂出《蚀光》时,他心里还有一丝麻木的自暴自弃,现在只剩下疲惫和荒谬感。
五百块?他当时怎么就天真地以为会有人为那堆“垃圾”付钱呢?估计连林薇姐都觉得这是个笑话。
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搅动。
他放下画笔,颤抖着手摸向旁边的旧塑料药瓶,倒出一片白色的药片,干咽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喉咙里蔓延开,就像他生活的底色。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突兀的汽车引擎声。
在这充斥着自行车铃铛和邻居吵闹声的城中村,这种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压迫感。
沈砚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屏住呼吸,僵在原地,侧耳倾听着。
笃,笃,笃。
脚步声。
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精确的节奏感,踩在年久失修的木楼梯上。
那声音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沈砚紧绷的神经上,由远及近,朝着顶楼而来。
不是房东催租,也不是邻居串门。这脚步声里透着一种冰冷的、目的明确的秩序感,和这摇摇欲坠的楼梯格格不入。
沈砚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木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胃部的绞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紧张而加剧。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目光死死盯向那扇吱呀作响的薄木门。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了。
短暂的死寂,只有雨点砸在铁皮屋顶的噪音被无限放大。
接着,是敲门声。
不是急促的拍打,而是三下清晰、克制的轻叩。
笃,笃,笃。
每一下,都敲在沈砚的心口。
他站着没动,喉咙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胃里的那只冰冷的手攥得更紧了,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旧衬衫。
门外的人似乎有着绝对的耐心,并不催促。
但那沉默本身,比任何催促都更让人心慌。
时间仿佛凝固。几秒钟的僵持,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沈砚动了。
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挪到门边。
手指搭在冰冷潮湿的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向内拉开。
一股外面潮湿阴冷的空气裹挟着雨水的腥气涌了进来,瞬间冲淡了画室里浓重的松节油和霉味。
门外狭窄的楼梯平台上,站着一个男人。
身形高大挺拔,深灰色的西装在昏暗中透着质感,和周围剥落的墙皮、裸露的电线形成鲜明对比。
他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形成一小片湿痕。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伞下那张脸。
冷硬,英俊,如同精心雕琢的大理石。深邃的眼窝里,目光锐利得如同实质,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锁定了沈砚。
那目光带着审视、评估,以及一种高高在上的穿透力,让沈砚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无所遁形。
他手里拿着一幅画——正是沈砚下午挂到网上、又随手扔在林薇店里的那幅《蚀光》。
廉价的塑料画框在他骨节分明、戴着铂金腕表的手中,显得更加卑微可怜。
沈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他认得这张脸!虽然只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但那种极具侵略性和掌控感的气场,隔着纸页都能透出来——江屿。
那个名字,代表着财富、权力、冰冷精确的数字游戏。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拿着那幅只值五百块、不,是只配扔进垃圾桶的“垃圾”?
“沈砚?”江屿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精准地确认着目标。
他的目光扫过沈砚苍白瘦削的脸,掠过他沾着颜料的旧T恤,最后落在他紧握着门把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上。
那手腕处,一条浅粉色的旧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沈砚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胃部的绞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只能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带着震惊、警惕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死死地回视着门外的男人。
“你的画,”江屿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蚀光》,指尖在那道暗红的裂痕上轻轻划过,
“我买了。”他顿了顿,视线重新抬起,投向沈砚身后那个简陋、漏雨、堆满画布和颜料罐的狭小空间,最后定格在沈砚那张强忍着痛苦和戒备的脸上。
“不止这一幅。”
江屿的声音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宣告式的力量,“你所有的画,从现在开始,我都要了。”
他微微停顿,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沈砚身上,清晰地捕捉到他因疼痛而微微佝偻的身体和额角的冷汗,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包括你这个人。”
沈砚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剧烈的反胃感,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五千块钞票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林薇的吧台上,而此刻,这个站在他漏雨画室门口、衣着光鲜如同另一个维度的男人,用更直接、更粗暴的方式,将他连同他那些无人问津的画作,一起标上了价格。
资本的温度,原来如此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