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冷得刺骨,就像给呼吸裹了层保鲜膜。
沈砚站在房间中央,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身上那件旧T恤,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干涸的颜料,成了这纯白空间里最刺眼的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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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沈砚被一辆商务车接走了。
车窗贴膜漆黑,啥标识都没有。
周琛亲自开车,一路上没说啥,沉默得像块石头。
沈砚带着一个破旧的旅行袋,里面塞了几件旧衣服和几管颜料,就这么从漏雨的铁皮屋来到了城市另一端一个安保森严的高级公寓区顶层。
门禁认的是周琛的脸。电梯无声地往上爬,数字跳得让人心慌。
电梯门一开,沈砚就看到了一条铺着厚地毯、灯光柔和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的味道,隔绝了外面的尘埃和喧嚣。
周琛用指纹打开了尽头那扇金属门。
“沈先生,到了。您的画室和生活区都在这儿。”周琛侧身让开,声音没啥起伏。
一股冰冷的气流混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沈砚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
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里那点暖意瞬间没了影。
这哪是“家”啊,这分明是个巨大、空旷、通体纯白的空间。
挑高的天花板,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可那光亮却照不进这间冷冰冰的屋子。
冰冷的光线从隐藏式灯带里洒下来,均匀地铺在每一寸光洁的地砖上,没有一丝阴影,也没有一丝温度。
空间被几道磨砂玻璃隔断巧妙地分开了。
靠窗的位置摆着几组专业画架,旁边是整齐的画布和一整面墙的颜料架子。
空气净化系统低鸣着,确保这里纤尘不染。一切都崭新、完美、精确,像顶级画廊的陈列室,或者……一间无菌手术室。
角落里堆着沈砚那个破旧的旅行袋,还有他自己,穿着旧T恤和牛仔裤,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他就像误入精密仪器内部的病毒,一个突兀的、需要被隔离的“污染物”。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沈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里的神经都在叫嚣着逃离。
这纯白的空间就像个巨大的牢笼,用金钱堆砌出令人窒息的完美,把他的“蚀光”映衬得又脏又不合时宜。
“江总交代,您需要的画材这儿都有,会定期补充。生活区在那边,”周琛指向另一侧隔断后的区域,“厨房有智能系统,衣物清洗烘干设备齐全。您的日常用品稍后会有人送来。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砚苍白的脸上,“医生半小时后到,给您做一次全面体检,尤其是……您的胃。”
体检?沈砚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这无微不至的安排,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每一个可能的缺口都堵死了,把他彻底困在这方纯白、无菌、没有出口的空间里。
他沉默地走进去,旅行袋的带子勒进掌心。
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他径直走向那巨大的落地窗,站在玻璃前。
窗外是流动的光河,可沈砚的眼里却一点光亮都没有。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表面,那触感和他此刻的心一样,坚硬、光滑、没有温度。
身后的门无声地关上了。
周琛离开了。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沈砚一个人。
消毒水的味道无处不在,死寂无声地蔓延。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那么微弱,仿佛随时会被这过于完美的寂静吞噬。
他像个幽灵,在这不属于他的空间里游荡。指尖划过崭新的画架,拂过画布,打开颜料柜。
一切都唾手可得,完美无缺,却冰冷得像博物馆里的展品,一点创作的冲动都没有。
他最终停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长久地凝视着窗外的繁华灯火。
胃部传来熟悉的抽痛,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这里没有漏雨的屋顶,没有刺鼻的霉味,也没有林薇咖啡馆里那点暖意。
只有冰冷的、无菌的、被精心测量过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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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门铃响起,柔和但不容忽视。
沈砚没动,依旧背对着门,像一尊雕像。
门被从外面打开。
周琛带着一个提着银色医疗箱、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医生的目光在沈砚的背影上扫过,又环顾了一下这过于空旷的环境,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沈先生,这位是王医生。”周琛介绍道。
沈砚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色比三天前更苍白,眼底带着疲惫和冷漠。
他没看医生,目光落在周琛身后。
江屿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门口。
他没进来,只是随意地倚着门框,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和腕上的铂金表。
他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沈砚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仿佛在观察实验室里的实验动物。
“开始吧。”江屿的声音不大,却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带着决定性的指令意味。
王医生立刻上前,公式化地说:“沈先生,请配合一下,我们需要测量一些基本数据。”
他打开医疗箱,拿出器械,动作熟练却冰冷。
沈砚站在原地,没抗拒,也没配合。
他像一截失去生机的木头,任由医生拉起他的手臂,冰凉的袖带缠上去。
电子血压计发出充气声。医生拿出体温枪,示意他张嘴。
当冰冷的探头伸向他的口腔时,沈砚的睫毛剧烈颤动,胃部的抽痛骤然尖锐。
他猛地偏过头,避开了那个动作,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沈先生,请配合。”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沈砚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抬起眼,目光越过医生,直直地射向门口那个倚着门框的男人。
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质问和屈辱的怒火。
江屿迎着他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平静。
仿佛沈砚此刻承受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医生察觉到气氛的异样,放下体温枪,拿出卷尺:“那……先量一下身高体重。”他示意沈砚站直,走到墙边。
沈砚僵硬地挪动脚步。
当冰冷的卷尺贴着他的头皮,准备向下拉时,一种被物化的耻辱感猛地冲垮了他强撑的麻木。
“别碰我!”他猛地挥手,狠狠打掉了医生拿着卷尺的手!动作激烈得带倒了旁边的颜料架,几支崭新的颜料滚落一地,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彩色痕迹。
空气瞬间凝固。
王医生惊愕地后退一步,看着地上滚动的颜料,又看看眼前这个如同受伤困兽般的年轻画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周琛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却被江屿抬手制止了。
江屿依旧倚着门框,姿势都没变。
他放下咖啡杯,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狼藉的颜料,最后落在沈砚那张因愤怒和屈辱而涨红的脸上。
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坏”。
“看来,”江屿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寂静,“你需要学习的,远不止如何画画。”
他微微站直身体,视线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沈砚,“还有,如何服从。”
他不再看沈砚,目光转向有些尴尬的王医生,语气恢复了冷静:“继续。数据要全。”说完,他转身,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的灯光里,留下一个不容置疑的背影。
沉重的门无声合拢,再次隔绝了内外。
王医生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卷尺,看向沈砚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谨慎,也多了几分强硬:“沈先生,请配合。这是江先生的要求。”
沈砚站在原地,身体因为强压的愤怒和无力感而微微发抖。
他看着地上滚落的颜料,看着医生手里冰冷的卷尺,看着这间巨大、纯白、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囚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再次站到了墙边。闭上眼睛,如同引颈就戮。
冰冷的卷尺再次贴上他的头皮,带着一种屈辱的触感,沿着他的脊椎,一路向下丈量。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的地砖,窗外虚假的繁华灯火,还有那个男人离开时留下的、如同烙印般的话语——“需要学习……如何服从”。
在这座无菌的玻璃牢笼里,沈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那道名为“蚀光”的裂痕,正在被一种更冰冷、更强大的力量,粗暴地撕扯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