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跟着沈眉庄往钟粹宫走时,鞋尖差点踢上青石板的缝隙。
他垂眸盯着自己绣着缠枝莲的裙角——原主是江南织造之女,这料子该是极好的,此刻却被他攥得皱成一团。
“陆妹妹可是紧张?”沈眉庄的声音像春溪淌过鹅卵石,“方才在廊下瞧你脸色发白,可还受得住?”
林渊抬头,正撞进那双似含着晨雾的眼睛里。
原主记忆里,沈贵人是选秀头名,因才学容貌得太后青眼,此刻她素手轻抬,指尖的螺子黛染得极淡,连护甲都只戴了两枚翡翠的,瞧着比旁的秀女更添三分清贵。
可林渊知道,这看似温和的笑意下,藏着能看透人心的锐光——方才他说苦杏仁味时,沈眉庄虽垂着眼,睫毛却轻轻颤了颤,像只警觉的猫。
“有眉姐姐在,我安心许多。”林渊压下喉间的紧绷,声音里透出几分小女儿的依赖,“方才那事...我到现在心还跳得厉害。”
沈眉庄的手在袖中微蜷了蜷,面上却更添柔色:“这宫里的事,原就比外头多几分波折。妹妹且放宽心,才艺测试不过是念首诗、弹段琴,咱们好好应对便是。”
话音未落,林渊耳边突然响起“叮”的轻响——那是弹幕浮现前特有的嗡鸣。
他瞳孔微缩,余光瞥见一道猩红弹幕从沈眉庄肩头飘过:“让沈眉庄也吐口黑血试试!”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林渊想起昨日被雷劈穿电脑屏幕前,自己正刷着古偶吐槽帖,有个ID叫“剧情粉碎机”的网友总爱发这种阴损弹幕。
此刻他盯着那行字,喉间泛起铁锈味——上回他“引导”苦杏仁味弹幕时,不过是在心里重复了三遍,这次...该不会是他越害怕,弹幕越容易成真?
“陆妹妹?”沈眉庄的手搭上他的腕,“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渊猛地回神,正要说“无事”,却见沈眉庄突然捂住嘴,肩头剧烈颤抖起来。
一声闷咳从她指缝漏出,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震得鬓边的珍珠步摇簌簌作响。
“沈贵人!”旁边的小太监尖叫着扑过来,“快扶着!”
林渊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望着沈眉庄苍白的脸,喉咙发紧——这咳嗽声和方才弹幕出现的时机,像两根线在他脑子里绞成死结。
他咬咬牙,抢在众人反应过来前扶住沈眉庄的腰:“快请太医!沈姐姐这是旧疾犯了!”
“旧疾?”曹贵人不知何时到了廊下,护甲尖儿敲着廊柱,“陆氏倒比太医院还清楚贵人的病症?”
林渊额头沁出薄汗,却把沈眉庄扶得更稳:“前日在驿站,沈姐姐咳过两声,奴婢恰好听见。”他抬眼看向曹贵人,眼底浮起急出的水雾,“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贵人出事?”
曹贵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两转,突然笑出声:“请太医自然是要的。小顺子,去太医院传张院判。”她扫了眼四周呆立的秀女,“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该试才艺的试才艺,该候着的候着!”
人群渐渐散开。
林渊扶着沈眉庄在廊下石凳上坐下,能感觉到她掌心的冷汗浸透了自己的衣袖。
沈眉庄的咳嗽渐缓,却突然侧头,温热的吐息拂过他耳尖:“陆妹妹方才喊得那样急,倒像...早知道我会咳起来。”
林渊的后背绷成弓弦。
他望着沈眉庄眼尾未褪的红,那抹红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姐姐说的哪里话。”他垂下眼,指尖轻轻替沈眉庄理了理被咳乱的鬓发,“谁见着姐姐这样,能不着急?”
沈眉庄没有说话。
她盯着林渊的指尖,那双手生得极白,指节却微微发颤——方才扶她时,这双手稳得像山。
太医来得很快。
张院判搭过脉后直起身子:“回曹贵人,沈贵人这是旧年里受了寒,肺经有热,方才又受了惊,这才咳得厉害。不打紧的,开两贴润肺的药,再静卧半日便好。”
曹贵人挥挥手:“既然无事,便送沈贵人去偏殿歇着。陆氏——”她突然转向林渊,“你今日的才艺测试改到明日,且跟着去照看贵人。”
林渊垂首应了,扶着沈眉庄往偏殿走时,眼角余光瞥见曹贵人摸出帕子擦了擦护甲,那帕子上绣着的并蒂莲,和沈眉庄方才递给他的那方,纹路竟有七分相似。
偏殿里燃着沉水香。
沈眉庄靠在软枕上,望着林渊替她掖被角的动作,突然说:“陆知夏,你和那日在驿站的你,不大一样。”
林渊的手顿在被角上。
驿站?
原主记忆里,她们曾在驿站同屋歇过一晚,原主性子怯懦,连灯都不敢吹。
他抬眼时正撞上沈眉庄清明的目光,喉间发苦:“许是今日的事吓着了,倒比往日多了几分胆子。”
沈眉庄笑了笑,却没再追问。
直到小宫女捧着药碗进来,她才闭了眼,任药汁顺着喉管流下。
林渊站在窗边,望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突然听见窗外有银铃般的笑声——是温宜公主,正提着裙摆往这边跑,发间的金抹额在阳光下闪得人眼花。
“陆姐姐!”温宜扑进偏殿,手里攥着块羊脂玉佩,“父皇今日赏了我好些玩意儿,这枚最漂亮,送你防身!”
林渊接过玉佩,触手一片温凉。
他低头细看,却见玉佩背面刻着朵极小的白梅——那是皇后宫中的纹样,他在原主记忆里见过,皇后的护甲上、茶盏边,处处都是这样的白梅。
“公主为何送我?”林渊蹲下身,与温宜平视,“这玉佩瞧着贵重,奴婢受不起。”
温宜歪着头,指尖戳了戳他的鼻尖:“因为姐姐好玩呀!昨日你说苦杏仁味时,眼睛亮得像星星;今日你扶沈姐姐时,又急得耳朵都红了。”她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而且...姐姐和别人不一样,对不对?”
林渊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望着温宜晶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孩子特有的好奇,像看见新拆封的拨浪鼓。
“公主莫要乱说。”他将玉佩收进袖中,“这是公主的心意,奴婢收着便是。”
温宜蹦蹦跳跳跑开后,沈眉庄突然说:“温宜最得圣心,她送的东西,你收着是对的。”她半倚在枕上,目光落在林渊的袖袋上,“只是...皇后宫里的东西,到底比旁的重些。”
林渊的喉咙发紧。
他想说什么,却被沈眉庄抬手止住:“你且去用晚膳吧,我歇得够了。”
夜色漫进偏殿时,林渊独自坐在案前。
烛火在玉佩上投下摇晃的影,白梅的纹路像道刻进肉里的疤。
他想起白日里那道猩红弹幕,想起沈眉庄探究的眼神,想起温宜那句“和别人不一样”——原来不只是温宜,连沈眉庄都察觉了。
窗外起了夜风,吹得烛芯“噼啪”作响。
林渊望着跳动的火焰,耳边突然响起细碎的弹幕声:“皇后在布局了”、“沈眉庄开始怀疑了”、“他的能力要失控了”...这些声音像无数根线,缠在他的太阳穴上,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简单的金手指。
当他让弹幕具现的那一刻,就像往平静的湖面投了块石头,涟漪会一圈圈荡开,惊起所有藏在水下的鱼。
而他,不过是握着石头的人,却不知道湖底究竟有什么在等着。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分不清,到底是他在操控弹幕,还是弹幕在操控他。
深夜的宫墙格外寂静。
林渊吹灭蜡烛,躺上软榻时,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那声音刚落,窗外便响起极轻的脚步声,像片叶子飘在青石板上。
他闭着眼,却知道那不是值夜的宫女——脚步太轻,太稳,像猫在偷腥。
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在廊角,林渊才睁开眼。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树影,像极了昨日伊尔根觉罗氏倒下时,裙摆铺成的形状。
他突然想起曹贵人今日看他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往日的审视,倒像在看件精心雕了一半的玉器,眼里浮着志在必得的光。
第二日清晨的阳光刚爬上屋檐,林渊便听见殿外小太监尖细的嗓音:“曹贵人到——”
他整理好衣襟开门时,正撞见曹贵人含笑的眼。
她今日穿了件蜜合色宫装,腕上的翡翠镯子碰出清响:“陆妹妹,皇后娘娘说昨日受了惊,想请你去景仁宫喝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