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林渊蹲在廊下给沈眉庄的绿梅浇水。
空气里是泥土的味道，还有点梅花刚开的甜味。
水刚浇到第三朵花苞，远处传来小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在空荡的回廊里一圈圈传过来。
他手一抖，壶嘴滴出的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一个深色圆点——和昨天伊尔根觉罗氏倒地时，血迹晕开的样子差不多。
那一幕又冲进鼻子里，混着清晨的凉意，让他鼻子发酸。
“陆妹妹这是吓到了？”
曹贵人的声音裹着香风飘来，像是晒过的被子，带着一股暖暖的甜味。
林渊抬头，正好对上她眼角那颗朱砂痣。
昨天在偏殿，她也是这样看着他，眼神里透着打量。
今天她的笑更浓了，眼角轻轻挑起，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贵人安好。”林渊低头行礼，袖子里温宜送的玉佩硌着手腕，隔着衣服传来一阵凉意，压得他胸口闷。
他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像石头掉进井底，“咚”一声，没了动静。
曹贵人腕上的翡翠镯子碰在他端茶的铜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响，她语气放软：“皇后娘娘昨儿受了惊，想找个人说说话。”
“贴心人。”
他在心里重复这三个字，跟着曹贵人往景仁宫走。
脚下的青苔滑滑的，踩上去像蛇鳞。
他想起昨晚窗外那阵轻得像猫的脚步声，想起沈眉庄说“皇后宫里的东西比旁的重些”时绕帕子穗子打了三个结——原来不是闲话，是敲在他心上的警钟。
“陆妹妹在想什么？”曹贵人突然停下。
林渊这才发现已经走到景仁宫门口。
门环上的铜锈被露水打湿，泛着幽蓝的光。
曹贵人转身时，鬓边的步摇晃碎了他的影子：“娘娘最厌人分神，你可要小心。”
门里飘出沉水香的味道，不浓但刺鼻。
林渊跨过门槛，后背汗毛一根根竖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靠近皇后。
凤座上的女人正慢慢摩挲着茶盏，月白袖口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哀家总听曹贵人说，你是个细心的人。”皇后抬眼，目光落在林渊发间的银簪上，“昨日选秀场的事，你还害怕吗？”
林渊指甲掐进掌心，指节泛白。
他想起昨天伊尔根觉罗氏倒在他脚边时，耳边弹幕炸开的“这女的要凉”；想起她临死前抓他衣袖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朱砂——那是景仁宫常用的胭脂色。
“回娘娘，后怕。”他睫毛微微颤动，“只是……她说‘不该信香灰能保平安’。”
耳边弹幕炸开：“让她以为你是可用之人！”他喉结动了动，继续说：“也许是有人怕她说出什么，才动手的。”
殿内的沉水香忽然浓了几分，熏得他有些晕。
皇后的茶盏轻轻放在案上，发出极轻的“咔”。
他看见她嘴角扬起半寸，像冰刚化时的涟漪：“哀家就爱你这份通透。”她手指划过《女戒》纸页，沙沙作响，“若你肯替本宫留意宫中风向……哀家不会亏待你。”
“奴婢愿为娘娘效力。”林渊声音轻得像片纸，却压得他脊梁骨疼。
他想起入宫前敲过的那些“主角快黑化”的弹幕，那时只当是玩笑，如今却成了捆住他的绳索。
每一条弹幕都像预言，一句句应验。
皇后满意地笑了，招手让宫女递来一个青瓷瓶：“这是新制的安神香露，你每日睡前点些。”
林渊接过瓶子，凉意从掌心钻进心里——这瓶子的纹路，和昨天在曹贵人妆匣里看到装迷香的那只，一模一样。
走出景仁宫时，阳光洒在青石路上，斑驳如碎金。
他攥着香露瓶往偏殿走，海棠花瓣落在肩上，柔软得像是谁的叹息。
路过游廊拐角，忽听得远处孩童笑声，清脆却转瞬即逝。
他脚步一顿，心头莫名浮起一丝异样。
刚拐过月洞门，背后传来脚步声——不是曹贵人的翡翠响，是绣鞋碾落花的轻响，带着试探与不安。
“陆姐姐。”
温宜从假山后走出来，手里拿着半块桂花糖，脸上带着天真笑意。
她裙摆沾着草屑，头发有点乱，像是偷偷溜出来的。
她仰头看着他，发间玉蝴蝶随风晃动：“母妃说你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林渊蹲下来替她理了理鬓发，指尖触到她耳垂上的东珠，突然想起弹幕里那句“温宜是皇后的棋子”。
“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他笑着把糖塞进她手心，余光瞥见假山后闪过一片湖蓝衣角——是景仁宫的宫女。
温宜咬着糖跑开时，嘀咕了一句：“姐姐身上的味道，和母妃宫里的不一样。”
回到偏殿，沈眉庄正靠窗翻《诗经》，风吹得书页哗啦响。
林渊关上门，立刻将香露瓶塞进案下的暗格。
他转身时，撞上沈眉庄似笑非笑的目光：“景仁宫的香露，还合心意？”
他手在袖子里握紧，掌心渗出汗。
他想起刚才打开香露瓶时那阵眩晕，想起瓶底沉着的半粒朱砂——和伊尔根觉罗氏指甲缝里的一模一样。
他刚要开口，窗外掠过一只黑鸦，啼叫声惊得烛火一跳，映在书页上，泛出一抹红。
“眉姐姐。”林渊声音发哑，“如果……如果我做了身不由己的事……”
“你且去歇着吧。”沈眉庄合上书，指尖在“投我以木桃”那行字上轻轻一按，“夜凉了，小心别打翻香露。”
林渊躺在榻上，听到外面小太监报时：“未时三刻——”
他盯着梁上的烛影，耳边弹幕炸开：“沈眉庄知道了！”“香露里有蛊！”“快用弹幕反制！”
他闭了闭眼，看见皇后递香露时，袖中露出的红绳——和昨天弹幕“皇后要收编你”描述的颜色，一模一样。
窗外风大了，吹得案上的《女戒》哗啦翻页。
林渊翻身时，袖中玉佩滑出来，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他听见远处景仁宫方向传来梆子声，一下、两下、三下——第三下时，暗格里的香露瓶发出极轻的“咔”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瓶底的朱砂里，缓缓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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