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落石坡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王二带着五十名归义军弟兄,早已埋伏在两侧的山岩之后。他们手中握着简陋的弓箭,身旁堆积着大小不一的石块,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警惕的眼睛。
李归唐没有跟来,张议潮让他留在营地,负责传递消息和看守辎重。但他的心却一直悬着,不时望向落石坡的方向。他知道,这场伏击的成败,直接关系到李家村数百百姓的性命。
“归唐,别担心,王二那小子鬼精着呢。”老三看出了他的焦虑,递过一碗热水,“张公说了,只骚扰,不硬拼,打完就跑,论恐热追不上的。”
李归唐点点头,却无法完全安心。论恐热麾下是三百甲士,而王二只有五十人,兵力悬殊太大。他走到地图前,再次审视落石坡的地形。那里是一条狭窄的山谷,两侧山岩陡峭,确实是打伏击的好地方,但也容易被围困。
“老三哥,”李归唐忽然问道,“王二哥他们有没有准备退路?万一论恐热反应快,堵住谷口怎么办?”
老三愣了一下:“退路?王二说打完往东南跑,那里有片胡杨林,容易躲藏。”
“东南方向是死路!”李归唐心中一紧,他在地图上看到过,东南方向看似胡杨林,实则地下有暗河,雨季时泥泞难行,现在虽是旱季,但也遍布沼泽,“必须让王二哥改道,往东北跑,那里有个废弃的古驿站,地形复杂,易守难攻!”
“啊?这……”老三有些犹豫,“可消息怎么送过去?现在派人去,怕是来不及了。”
“必须送!”李归唐当机立断,“我去!”
“不行!太危险了!”老三一把拉住他,“论恐热的人说不定已经到了落石坡附近,你一个人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没时间了!”李归唐挣开老三的手,“老三哥,你留在这里,告诉张公我的判断。我熟悉地形(他凭借记忆和地图),骑马去,快去快回!”
他不等老三同意,抓起帐篷外一匹备用的快马,翻身上鞍,朝着落石坡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风呼啸,吹得他睁不开眼。马蹄声在空旷的戈壁上格外响亮,他只能祈祷自己能在伏击开始前赶到。
就在他离落石坡还有半里地时,前方忽然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和人语声!是吐蕃军队!论恐热竟然这么快就从黑风口出来了!
李归唐心中大急,勒住马缰,躲到一片岩石后面。他看到一队吐蕃骑兵正沿着山谷行进,队伍拉得很长,显然是急于赶路。为首的一员将领,身材魁梧,头戴兽面铜盔,正是论恐热!
“快!给我搜!一定要把那些汉人反贼找出来!”论恐热的声音带着怒火,用生硬的汉语咆哮着,“找不到人,就把附近的村子全烧了!”
李归唐心中一寒,论恐热果然打算报复!他必须尽快通知王二!
他等到吐蕃军队大部分进入山谷,才悄悄策马绕到山谷侧面的小道,这里地形更险峻,但能抄近路到伏击点。
刚转过一个山弯,就听到前方传来“呜呜”的牛角号声——是归义军的攻击信号!
“放箭!落石!”王二的吼声响起。
顿时,箭矢如蝗,从两侧山岩射下;巨石滚滚,从坡顶砸落!山谷中顿时响起一片人喊马嘶,吐蕃士兵猝不及防,顿时倒下一片。
“杀啊——!”归义军弟兄们呐喊着,却并不冲下去,只是不断放箭投石。
论恐热又惊又怒,厉声喝道:“是埋伏!给我冲上去,消灭他们!”
吐蕃甲士训练有素,很快从混乱中反应过来,开始向两侧山岩攀爬,同时用弓箭还击。
就在这时,李归唐赶到了伏击点侧面的山坡上,他看到王二正指挥弟兄们节节后退,准备按原计划往东南跑。
“王二哥!别往东南!改道东北!”李归唐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
王二听到喊声,惊讶地回头,看到是李归唐,又惊又喜:“归唐?你怎么来了?”
“东南是沼泽!往东北古驿站!”李归唐一边喊,一边指着东北方向,“快!”
王二也是个机警的,立刻明白过来,大吼道:“弟兄们,跟我来!往东北撤!”
归义军弟兄们闻言,立刻改变方向,利用熟悉的地形,快速向东北撤离。
论恐热见敌人要跑,亲自率领精锐骑兵追击:“别让他们跑了!给我追!”
李归唐见王二成功改道,松了口气,正要策马跟上,却不料一支流箭呼啸而来,正中他坐骑的后腿!
“唏律律——!”战马一声悲鸣,跪倒在地。
李归唐被甩下马背,重重摔在地上,顿时头晕目眩。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看到几个吐蕃骑兵已经发现了他,策马冲了过来!
“有漏网之鱼!抓活的!”
李归唐心中一沉,暗道不好。他没有武器,根本无法抵抗。危急关头,他看到旁边有个狭窄的石缝,立刻连滚带爬地钻了进去。
吐蕃骑兵赶到,在石缝外徘徊了一阵,用长枪往里面乱捅了几下,见没有动静,又急着追击王二,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李归唐躲在石缝里,屏住呼吸,直到马蹄声远去,才敢大口喘气。他摸了摸额头,刚才摔倒时磕破了,流着血。
他从石缝里爬出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落在了后面。远处,论恐热的骑兵已经追着王二的方向去了,山谷里只剩下一些吐蕃步兵在清理战场,还有不少伤亡的士兵和马匹。
他不敢久留,忍着头痛,朝着东北方向的古驿站跑去。一路上,他利用地形和夜色的掩护,避开零星的吐蕃士兵。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古驿站的断壁残垣。王二和弟兄们正在里面休整,看到李归唐狼狈地跑来,都大吃一惊。
“归唐!你怎么弄成这样?”王二连忙扶住他,看到他头上的伤,脸色一变,“受伤了?”
“没事,小伤。”李归唐喘着气,“论恐热追来了吗?”
“追了一阵,被我们甩开了。”王二心有余悸,“幸好你及时提醒,东南方向果然有片烂泥地,我们要是过去了,非被追上不可!归唐,你咋知道的?”
李归唐含糊道:“我……我以前跟人去过一次,差点陷进去。”
这时,一个弟兄跑进来:“二哥,张公派老三哥来了!”
老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到李归唐,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急切地说:“张公让我来通知,论恐热中了计,现在正带着主力往东北追呢!刀疤脸已经把李家村的百姓全转移到防空洞了,吐蕃兵去了村子,扑了个空!”
“好!”众人欢呼起来。
李归唐也露出了笑容,李家村暂时安全了。
王二拍了拍李归唐的肩膀,一脸敬佩:“归唐兄弟,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要不是你,我们差点就钻进死胡同了!”
李归唐摇摇头:“是张公部署得好,我只是运气好,碰巧知道点地形。”
他知道,这次伏击虽然成功引开了论恐热,但也彻底暴露了归义军的存在。论恐热吃了这么大的亏,必然会调集更多兵力来围剿。
“张公让我们先在古驿站休整,然后绕小路回营地。”老三说道,“论恐热估计还会在这附近搜剿,我们得小心。”
众人不敢怠慢,简单处理了伤口,补充了些水分,便趁着夜色,绕开大路,悄悄向营地返回。
李归唐走在队伍中间,头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的心中却很平静。这次经历让他深刻体会到了古代战争的残酷和危险,也让他更加清楚自己的定位——他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谋士,必要时,也必须亲自上阵,在血与火中磨砺。
回到营地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张议潮正站在帐篷外等候,看到他们安全返回,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回来了就好。”他看了看李归唐头上的伤,又看了看王二等人,“论恐热呢?”
“被我们引到东北方向的荒漠里去了,估计够他折腾几天的。”王二汇报道,然后把李归唐提醒改道的事说了一遍。
张议潮闻言,深深看了李归唐一眼,眼中满是赞赏:“归唐,好样的!这次若不是你,后果不堪设想。”
李归唐连忙躬身:“张公过奖了,这都是弟兄们奋勇杀敌的功劳。”
张议潮摆摆手,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论恐热虽然暂时被引开了,但沙州城内的吐蕃守军肯定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存在。从现在起,我们必须加快准备,起义的日子……恐怕要提前了。”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斩钉截铁地说:“传我命令,各队加紧训练,武器粮食尽快备齐!告诉城里的联络人,密切监视吐蕃守军动向,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是!”
李归唐站在人群中,听着张议潮的命令,心中热血沸腾。
起义的日子,要提前了!
他知道,真正的决战,即将到来。沙州的天空,即将迎来一场狂风暴雨。而他,李归唐,将与张议潮和归义军的弟兄们一起,在这场风暴中,高举归唐的大旗,为这片土地的自由,浴血奋战!
朝阳从东方升起,第一缕阳光洒在沙州的大地上,照亮了归义军将士们坚毅的脸庞。李归唐抬起头,望向沙州城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归义之路,道阻且长,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知道,在他的身后,是无数渴望重回大唐的沙州百姓;在他的前方,是即将破晓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