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莫高窟的晨钟刚响过三遍,李归唐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归唐郎君!不好了!去长安的商队在玉门关外被劫了!”是负责商路护卫的都头赵虎,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归唐猛地坐起,披衣下床。这支商队不仅带着河西的特产丝绸、玉器,更重要的是,还押送着给长安的岁贡——那是张议潮为了稳固与朝廷关系,好不容易凑齐的三千匹战马。
“人呢?”李归唐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问道。
“赵都头……战死了!只有三个护卫逃回来,说……说是回鹘人干的!”
“回鹘人?”李归唐眉头紧锁。自从上次乌介被击溃后,回鹘各部一直对河西保持着敬畏,怎么突然敢劫朝廷的商队?
他赶到敦煌城门口时,三个幸存的护卫正跪在地上,浑身是血。为首的护卫哭诉道:“我们走到玉门关外的葫芦河,突然冲出一群蒙面人,骑着回鹘战马,用的是回鹘弯刀……他们下手极狠,不仅抢走了货物,还把赵都头的脑袋砍了下来,挂在树上示众!”
李归唐蹲下身,检查护卫身上的伤口:“伤口边缘整齐,是被锋利的弯刀劈砍所致,确实像回鹘人的手法。但……”他拿起护卫递来的一块箭簇,“这箭簇是吐蕃样式,而且上面的锈迹,至少有半年了。”
赵虎是沙州老卒,跟着张议潮出生入死,对河西商路了如指掌,怎么会轻易被伏击?而且回鹘人若要劫货,何必用旧箭簇?
“张公呢?”李归唐问。
“张使君正在府衙召集众将议事。”
李归唐刚到府衙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是张议潮的次子张淮鼎,他年轻气盛,一直对李归唐的地位心存不满:“父亲!这分明是回鹘人挑衅!儿请命率军征讨,把他们的牙帐踏平!”
“不可。”张议潮的声音苍老了许多,这几年他身体渐衰,很多事务都交给了李归唐,“回鹘各部杂处,劫商队的未必是整个回鹘,贸然出兵,只会逼反他们,给吐蕃残余势力可乘之机。”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赵都头白死?”张淮鼎不服气。
“当然不能。”李归唐推门而入,将那块旧箭簇放在桌上,“张公,此事有蹊跷。这箭簇是吐蕃的,而且是旧的,更像是有人故意栽赃。”
张淮鼎嗤笑:“李郎君又想故弄玄虚?除了回鹘人,谁有那么多战马,敢在玉门关外劫商队?”
“党项人。”李归唐平静地说,“最近党项拓跋部一直在葫芦河附近活动,他们和吐蕃残余势力素有勾结,而且……”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更惊人的消息,“我收到密报,拓跋部首领拓跋思恭,最近从吐蕃人手里买了一批旧军械。”
张议潮眼神一凛:“你确定?”
“确定。”李归唐点头,“而且我怀疑,此事背后还有人内应——赵都头的行进路线,只有我们几人知道。”
府衙内瞬间安静下来。张淮鼎脸色微变:“归唐郎君的意思是……我们内部有内奸?”
“可能性很大。”李归唐看向张议潮,“张公,我请求去葫芦河勘察现场,找出真凶。”
“我跟你去!”张淮鼎立刻道,“免得有人说我们张家包庇内奸。”
李归唐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知道张淮鼎一直想找机会打压自己,这次正好顺水推舟——让他亲眼看看,谁才是真正在为河西做事。
玉门关外的葫芦河,河水浑浊,岸边还残留着厮杀的痕迹。赵虎和几十个护卫的尸体已经被收敛,但地上的血迹、散落的兵器,仍能看出当时战斗的惨烈。
李归唐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每一处细节。他发现地上的马蹄印很杂乱,既有回鹘马的特征,也有党项马的矮壮蹄形。更可疑的是,在一处隐蔽的沙窝里,他找到了一小块撕碎的绸缎——那是河西特产的“胡商锦”,但上面的花纹,却绣着一个小小的“拓跋”族徽。
“看!”李归唐举起绸缎,“这是党项拓跋部的东西!”
张淮鼎凑过来一看,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李归唐真能找到证据。
“还有这个。”李归唐又从沙里挖出一个酒囊,闻了闻,“里面是吐蕃的青稞酒,而且……”他把酒囊递给赵虎的亲兵,“这酒囊的样式,是不是很眼熟?”
亲兵接过酒囊,脸色骤变:“这……这是军需处王主簿的!他前几日还说酒囊丢了!”
“王主簿?”张议潮的声音沉了下来。王主簿是张淮鼎的岳父,负责河西的军需采买。
张淮鼎额头冒汗:“不……不可能!我岳父忠心耿耿,怎么会……”
“是不是他,审一审便知。”李归唐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的沙丘,“而且我敢肯定,劫走的商队货物,就藏在附近!”
他指着一处沙丘:“那里的沙子颜色比别处深,而且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护卫们立刻上前挖掘,果然在沙丘下挖出了一个隐蔽的地窖,里面堆满了丝绸、玉器,还有十几匹战马!
“找到了!”护卫们欢呼起来。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李归唐举起望远镜,脸色微变:“是党项骑兵!拓跋思恭亲自来了!”
张淮鼎脸色煞白:“他怎么敢来?”
“他不是来抢货的,是来杀人灭口的。”李归唐冷笑,“下令!把货物重新藏好,我们埋伏起来!”
党项骑兵越来越近,大约有五百人。拓跋思恭骑着一匹黑马,腰间挎着弯刀,脸上带着狞笑。他显然以为归义军还没发现地窖,想趁机把人赃并获的护卫们一网打尽。
“放箭!”李归唐一声令下。
埋伏在沙丘后的归义军将士们突然杀出,破甲弩箭如雨般射向党项骑兵。拓跋思恭猝不及防,坐骑被射中,摔下马背。
“是李归唐!”拓跋思恭又惊又怒,“给我杀了他!”
双方在葫芦河畔展开激战。李归唐指挥若定,利用沙丘的地形,不断分割党项骑兵。张淮鼎虽然心有不甘,但在强敌面前,也只能奋力厮杀。
激战半个时辰,党项骑兵损失惨重,拓跋思恭见势不妙,带着残兵狼狈逃窜。
打扫战场时,护卫们从一个被俘的党项兵身上,搜出了一封密信——是王主簿写给拓跋思恭的,约定在葫芦河劫杀商队,瓜分货物,然后嫁祸给回鹘人,趁机除掉李归唐,让张淮鼎取而代之。
“畜生!”张议潮气得浑身发抖,当场下令,“把王主簿抓起来,严加审讯!”
回到敦煌,王主簿在铁证面前,很快就招供了。他不仅勾结拓跋思恭,还把河西的布防图偷偷卖给了党项人。张淮鼎虽然不知情,但因岳父牵连,被张议潮罚俸一年,禁足府中思过。
经此一役,李归唐在河西的威望更高了。百姓们都说,归唐郎君不仅能打仗,还能断案,比包青天还神。
但李归唐却高兴不起来。他知道,王主簿只是个小角色,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势力在操纵。而且,拓跋思恭虽然败逃,但党项人的势力正在崛起,迟早会成为河西的大患。
更让他忧心的是,长安传来消息:李德裕相公被罢相,贬到崖州去了。新上台的牛僧孺一派,向来主张对吐蕃、党项采取安抚政策,对河西的态度,变得暧昧起来。
“归唐,”张议潮把李归唐叫到书房,递给一封密信,“这是从长安传来的,是李相公临走前写的。”
李归唐接过密信,只见上面只有八个字:“内防张淮鼎,外防拓跋思恭。”
他心中一凛。李德裕果然看穿了河西的隐患。
“张公,”李归唐抬头道,“我们必须尽快扩充军备,尤其是骑兵。党项人善骑射,我们只有比他们更强,才能守住河西。”
张议潮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们的战马不够,而且……”他叹了口气,“淮鼎虽然有错,但终究是我的儿子。我百年之后,河西的担子,还得有人挑。”
李归唐沉默了。他知道张议潮的顾虑。张淮鼎虽然有野心,但毕竟是张家血脉,在河西士族中有一定根基。而他自己,终究是个“外来者”,虽然有功,但想完全掌控河西,阻力会很大。
“张公放心,”李归唐郑重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河西,为了归唐。只要能守住这片土地,我不在乎谁来挑担子。”
张议潮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几日后,李归唐亲自带队,前往河西走廊西端的伊州。那里有一片优良的牧场,是他早就看中的养马地。他打算在那里建立一个大型马场,培育属于河西自己的战马。
出发前,他去莫高窟拜了拜。看着画师们正在绘制的《河西归义图》,其中一幅画的正是他在野狼谷指挥作战的场景。
“郎君,您现在可是壁画上的英雄了。”随从笑着说。
李归唐却摇了摇头:“英雄不是画出来的,是干出来的。”他转身望向伊州的方向,“走,我们去建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