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州的戈壁比沙州更烈,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像刀子割。李归唐站在刚建好的马场栅栏前,看着牧民们驯服野马,嘴角难得有了笑意。这马场是他的心血,从长安请来的兽医说,只要精心照料,三年就能培育出上千匹良驹。
“归唐郎君,”老周铁匠的儿子周铁牛跑过来,手里捧着个铁疙瘩,“您看这‘马蹄铁’成不?按您画的图纸打的,中间带凹槽,说是能防滑。”
李归唐接过马蹄铁,掂量着重量:“不错,试试给那匹‘踏雪’装上——对了,让你盯的盐池,怎么样了?”
伊州附近有个大盐湖,产的青盐是河西重要财源。上次商路劫案后,李归唐就派周铁牛带人守着,怕拓跋思恭来捣乱。
“盐池没事,”周铁牛挠挠头,“就是昨天来了队商旅,说是去西州的,看着鬼鬼祟祟的,问了些奇怪的话,比如盐池守军换班时间啥的。”
李归唐眼神一凝:“商旅?带了什么货?”
“说是丝绸,可我看着他们的骆驼驮的东西,沉得很,不像丝绸。”
“坏了!”李归唐转身就往回走,“那不是商旅,是拓跋思恭的探子!他们想抢盐池!”
盐池不仅是财源,更是控制河西西大门的要地。拓跋思恭丢了商队的货,肯定想靠抢盐池捞本。
他连夜调兵:“王二哥带五百人守盐池主入口,用‘拒马桩’加铁蒺藜,别让他们靠近;周铁牛带两百人,把盐池东边的卤水渠挖深,灌上盐湖卤水——那水腐蚀性强,人马沾了就烂;我带三百人,去南边的沙梁子埋伏,等他们进了盐池,就断后路!”
布置刚完,伊州刺史匆匆赶来:“归唐郎君,不好了!张淮鼎郎君带着三百人来了,说是奉张公之命,来‘协助’守盐池!”
李归唐眉头一皱。张淮鼎被禁足才三个月,怎么突然来了?他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不对劲。
傍晚时分,张淮鼎的队伍到了。他骑着高头大马,见了李归唐也不下马,鼻孔朝天:“归唐郎君辛苦,家父怕你忙不过来,让我来搭把手。”
李归唐压下心头不快:“有劳淮鼎郎君。北边盐池入口最险,就请郎君守那里吧。”
张淮鼎撇撇嘴:“行啊,正好让你看看,我张家儿郎不是吃素的。”
他带着人往北边去了。李归唐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对周铁牛道:“你悄悄跟过去,看看张淮鼎在搞什么鬼。”
夜半三更,盐池方向果然传来厮杀声。李归唐登上沙梁子,借着月光,看到拓跋思恭带着上千骑兵,正猛攻北边入口!
“奇怪,”李归唐喃喃自语,“北边地势最险,怎么会被轻易突破?”
就在这时,周铁牛连滚带爬地跑上来:“归唐郎君!不好了!张淮鼎……张淮鼎把北边的拒马桩挪开了!他还放了信号弹,给拓跋思恭指路!”
李归唐如遭雷击,猛地看向北边——果然,一道绿光冲天而起,正是张淮鼎的亲兵才有的信号弹!
“畜生!”李归唐一拳砸在石头上,“王二哥!带二十人跟我去北边!剩下的按原计划,放他们进盐池!”
北边入口处,张淮鼎正指挥亲兵往后撤。拓跋思恭的骑兵已经冲进盐池,他得意地大笑:“李归唐啊李归唐,这次我看你怎么死!”
突然,身后传来怒吼:“张淮鼎!你敢通敌叛国!”
张淮鼎回头,见李归唐带着人杀过来,脸色煞白:“你……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河西就要被你卖了!”李归唐挥刀就砍。他现在终于明白,商路劫案根本不是拓跋思恭自己的主意,而是张淮鼎勾结外敌,想借刀杀人!
张淮鼎的亲兵哪里是对手,很快就被砍倒一片。张淮鼎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就想跑,却被李归唐一箭射穿马腿,摔在地上。
“把他绑了!”李归唐厉声下令,“带下去看好了!”
解决了内鬼,李归唐立刻赶回沙梁子。此时拓跋思恭的骑兵已冲进盐池腹地,正忙着抢夺盐堆。
“放!”
随着李归唐一声令下,盐池东边的卤水渠突然决堤,带着刺鼻气味的盐湖卤水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盐池低洼处!
“啊——!”
党项骑兵惨叫着从马上跌落,卤水沾到皮肤上,立刻起了水泡,疼得他们满地打滚。拓跋思恭大惊失色:“撤退!快撤退!”
可已经晚了。盐池南边的沙梁子突然滚下无数火球——那是裹着硫磺的盐块,遇火就爆,烟雾弥漫中,党项骑兵根本看不清方向。
“杀啊!”
王二带着人从主入口杀进来,李归唐从南边杀出去,两面夹击。党项骑兵被卤水和烟雾困住,成了活靶子。拓跋思恭拼了命才突出重围,回头一看,带来的上千人,只剩不到三百。
“李归唐!我不杀你誓不为人!”拓跋思恭怒吼着,带着残兵逃往党项地界。
盐池之战,归义军大获全胜,但李归唐却高兴不起来。他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张淮鼎,心里五味杂陈。
“为什么?”李归唐问他,“河西待你不薄,张公更是你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淮鼎抬起头,眼中满是嫉妒:“凭什么?凭什么你一个外来的小子,能得到父亲的信任,能得到河西百姓的爱戴?这河西,本该是我的!”他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勾结拓跋思恭,就是想借他的手杀了你,再把他赶走——到时候,父亲就只能依靠我了!”
李归唐叹了口气:“你太天真了。拓跋思恭狼子野心,就算杀了我,他也不会把河西还给你。”
押解张淮鼎回敦煌的路上,李归唐收到了张议潮的密信。信里只有一句话:“家丑不可外扬,准鼎交由你处置,勿伤其性命。”
李归唐明白张议潮的苦心——张家是河西大族,张淮鼎是嫡子,真要按通敌叛国处置,恐怕会动摇人心。
“把他关在伊州马场,”李归唐对周铁牛道,“让他每天看着野马被驯服——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处理完内鬼,李归唐开始着手整顿河西。他撤换了张淮鼎安插的亲信,提拔了一批像周铁牛这样忠心耿耿的年轻人;他还派人去长安,给新上台的宰相牛僧孺送礼,不是金银,而是伊州马场培育的第一批良驹——他知道,对付牛党,光靠强硬没用,得让他们看到河西的价值。
几个月后,长安回信了,说牛宰相很满意,还说会向陛下举荐,让李归唐兼任伊州刺史。
“归唐郎君,这下您可是河西的二把手了!”王二高兴地说。
李归唐却看着地图,眉头紧锁:“拓跋思恭虽然败了,但党项人的势力还在。而且我收到消息,他最近和吐蕃的残余势力勾结上了——恐怕很快又会来犯。”
他指着地图上党项和吐蕃交界的地方:“这里是积石山,地势险要,是他们南下的必经之路。我们得在那里建个堡垒,提前防备。”
就在李归唐准备去积石山勘察地形时,敦煌传来急报:张议潮病倒了,而且病得很重。
李归唐心里一沉,立刻快马加鞭赶回敦煌。
张议潮的卧房里,药味弥漫。老节度使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见了李归唐,挣扎着要坐起来:“归唐……你来了……”
“张公,您好好歇着。”李归唐连忙扶住他。
“我不行了……”张议潮喘着气,拉着李归唐的手,“河西……就交给你了。淮鼎那孩子……你多担待……”
李归唐鼻子一酸:“张公放心,我会守好河西,会等淮鼎想明白的。”
张议潮点点头,从枕头下摸出个玉印:“这是河西节度使的印信……你拿着……”
李归唐刚要接过,卧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张淮鼎冲了进来,他不知什么时候从伊州跑了回来:“父亲!印信不能给他!他是外人!”
“你……你怎么回来了?”张议潮气得咳嗽起来。
“我不回来,家产都被外人抢了!”张淮鼎指着李归唐,“父亲,他是穿越来的妖怪!他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听牢里的老和尚说,他懂的那些东西,都不是人间该有的!”
李归唐心中一凛。他穿越的秘密,竟然被张淮鼎知道了!
张议潮看着李归唐,眼神复杂:“归唐……他说的是真的?”
李归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真的。我来自千年之后,但我对河西的忠心,天地可鉴!”
“妖言惑众!”张淮鼎大喊,“父亲,他就是个妖怪!留着他,迟早会给河西带来灾难!”
张议潮闭上眼睛,良久,才缓缓道:“够了……淮鼎,你出去……”
“父亲!”
“出去!”张议潮提高了声音。
张淮鼎不甘心地瞪了李归唐一眼,悻悻地走了。
卧房里只剩下两人。张议潮看着李归唐,突然笑了:“我就说……你怎么懂那么多……原来是来自未来……”他握紧李归唐的手,“不管你来自哪里,你都是我张议潮的兄弟,是河西的守护者……这印信,你必须拿着。”
李归唐接过玉印,入手冰凉,却感觉沉甸甸的——这不仅是权力,更是责任。
“张公,您会好起来的。”李归唐说。
张议潮摇摇头,眼神望向窗外:“我活了大半辈子,能看到河西十二州重归大唐,已经知足了……归唐,答应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要守住河西,守住……归唐的希望……”
话音未落,张议潮的手突然垂了下去。
一代名将,河西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溘然长逝。
李归唐跪在床边,泪水夺眶而出。他知道,张议潮的死,意味着河西的天,要变了。
张淮鼎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带着自己的亲信,气势汹汹地闯进节度使府:“李归唐!我父亲死了,这河西节度使的位置,该由我来坐!把印信交出来!”
李归唐站起身,擦干眼泪,握紧了手中的玉印。他看着张淮鼎,眼神冰冷:“张公遗命,印信由我执掌。你若不服,可问问河西的百姓,问问归义军的弟兄,他们认谁做主帅!”
府外传来震天的呐喊:“我们认归唐郎君!我们认归唐郎君!”
张淮鼎脸色煞白,他没想到李归唐的威望竟如此之高。
“你……你等着!”张淮鼎撂下一句狠话,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李归唐知道,这只是开始。张淮鼎绝不会善罢甘休,拓跋思恭也在虎视眈眈,长安的态度又不明朗……
他走到窗边,望着敦煌的天空。张议潮的遗愿,他必须完成。
“张公,您放心。”李归唐轻声道,“我会守住河西,守住归唐的希望。”
夜色渐深,节度使府的灯火彻夜未熄。李归唐坐在案前,看着河西十二州的地图,开始筹划下一步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