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塞城的夯土声震彻戈壁时,李归唐收到了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
一份来自长安,牛僧孺以“边军不宜擅筑城”为由,斥责他“劳民伤财”,要求立刻停工,还削减了三成粮草供应。字里行间,满是对河西势力壮大的忌惮。
另一份来自西州探子,吐蕃与大食的联军已越过葱岭,在疏勒城(今喀什)集结,号称“十万大军”,主帅是吐蕃名将论恐热的旧部——悉诺逻恭禄。
“这群鼠目寸光之辈!”王二将长安文书拍在案上,“吐蕃人都快打到家门口了,他们还在扯后腿!”
李归唐却盯着地图上疏勒城的位置,指尖重重一点:“悉诺逻恭禄是员悍将,善用骑兵穿插。他屯兵疏勒,不是为了强攻横塞城,是想袭扰我们的商路——断了河西的财源,比攻城更狠。”
西州到敦煌的商路是河西的生命线,一旦被掐断,横塞城的粮草供应将难以为继。
“那怎么办?”周铁牛急道,“咱们的骑兵刚在伊州练成,不足五千,硬碰硬肯定吃亏。”
“不用硬碰硬。”李归唐看向西域地图上的“俱密国”(今塔吉克斯坦境内),那是大食与吐蕃之间的小国,向来摇摆不定,“悉诺逻恭禄联合大食,不过是利益交换,未必同心。我们可以……”
他低声说出计策,王二和周铁牛听得连连点头。
三日后,一支打着“河西商队”旗号的队伍,带着丝绸、茶叶和伊州马场的良驹,悄悄离开横塞城,往俱密国而去。领队的是张淮鼎的心腹,能说流利的波斯语——他带的不仅是货物,还有李归唐给俱密国王的密信。
信中,李归唐许以“河西商路三成利润”,条件是俱密国“借道”给归义军一支精锐,绕到疏勒城后方,焚毁吐蕃与大食的粮草。
与此同时,李归唐亲率三千骑兵,在疏勒城东的“黑风口”设伏。这里是商路必经之地,两侧悬崖陡峭,正是打伏击的绝佳位置——他要演一场“苦肉计”。
悉诺逻恭禄果然上钩。探知“河西商队”经过黑风口,他立刻派五千吐蕃骑兵突袭。当吐蕃兵冲进峡谷时,却见归义军骑兵“不堪一击”,丢下货物就逃,连旗帜都来不及带走。
“汉人果然不经打!”吐蕃骑兵哈哈大笑,争相抢夺散落的丝绸茶叶,阵型大乱。
就在此时,黑风口两侧突然滚下无数火球——这次不是硫磺弹,而是裹着油脂的棉花团,点燃后形成的火墙瞬间封住了峡谷出口!
“不好!是埋伏!”吐蕃将领大喊,却已迟了。
李归唐带着骑兵杀了个回马枪,破甲弩专射战马,短柄斧劈砍马腿。峡谷内空间狭小,吐蕃骑兵根本无法展开,成了瓮中之鳖。
激战半日,五千吐蕃兵全军覆没。李归唐却没恋战,带着人“仓皇”撤回横塞城,故意留下数百具“归义军尸体”和大量兵器——都是些破旧的货色,看起来像是“惨胜”。
消息传到疏勒城,悉诺逻恭禄又惊又喜。惊的是归义军竟有埋伏,喜的是对方“损失惨重”,已无力再战。大食将领更是傲慢起来:“我说过,汉人不堪一击!现在该轮到我们出手了!”
他坚持要立刻进军横塞城,与悉诺逻恭禄产生争执。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俱密国突然传来急报——“河西精锐突袭了我们的后方粮库!”
悉诺逻恭禄和大食将领同时大惊。他们的粮草都囤积在疏勒城西的仓库,一旦被毁,十万大军将不战自溃!
“肯定是俱密国那小子搞的鬼!”大食将领怒吼,拔剑就要杀向俱密国使者。
悉诺逻恭禄却拦住他:“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快回兵救粮库!”
两国联军匆忙回撤,却不知这正是李归唐的计策。当他们赶到粮库时,只看到一片焦土——归义军精锐早已焚毁粮草,带着俱密国的向导,消失在葱岭的群山里。
更致命的是,回撤途中,联军遭到了俱密国的“突袭”。俱密国王按李归唐的嘱咐,假意“助战”,实则趁机抢夺联军的战马和军械,把水搅得更浑。
“卑鄙!”悉诺逻恭禄气得吐血。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李归唐的圈套——对方根本不是要守横塞城,是要瓦解联军!
大食将领更是怒不可遏,认为是吐蕃人勾结俱密国算计自己,当场率部脱离联军,撤回波斯(今伊朗)。
联军不攻自破。悉诺逻恭禄成了孤家寡人,看着空空如也的粮库,知道再难东进,只能带着残兵退回吐蕃。
黑风口之战,归义军以极小代价,瓦解了十万联军,消息传回河西,百姓欢呼雀跃。张淮鼎在敦煌收到捷报,亲自带着酒肉赶往横塞城,要为李归唐庆功。
“归唐兄,你这招‘驱虎吞狼’太妙了!”张淮鼎举杯笑道,“现在连长安都知道,河西有个‘小诸葛’!”
李归唐却没喝酒,指着地图上的甘州:“吐蕃和大食退了,回鹘人又该动了。”
果然,探报传来:甘州回鹘趁归义军主力在西州,突然南下,围攻甘州城,声称要“夺回河西故地”。
“这群反复无常的家伙!”王二怒道,“我带兵回去收拾他们!”
“不用。”李归唐摇头,“甘州守将是周铁牛的叔伯,能撑住。而且……”他看向张淮鼎,“回鹘人要的是商路利益,不是城池。你去一趟甘州,跟他们‘谈’。”
张淮鼎一愣:“我去?谈什么?”
“告诉他们,河西可以开放甘州、肃州两个互市,允许回鹘人自由贸易,但必须答应两个条件:一是不得再犯边境,二是帮我们监视吐蕃动向。”李归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们若不答应,你就说……归义军要联合大食,断了他们的草原商路。”
张淮鼎恍然大悟:“这是‘胡萝卜加大棒’啊!我明白了!”
看着弟弟意气风发地离去,李归唐站在横塞城头,望向东方。长安的牛僧孺肯定又在猜忌他“勾结外夷”,但他不在乎。治理河西,不能只看长安的脸色,得因地制宜——能用利益解决的,何必动刀兵?
夜色渐深,横塞城的灯火如星。李归唐抚摸着城砖上的刻痕,那是工匠们留下的“大唐咸通七年”。他知道,自己或许永远回不到属于自己的时代,但这片土地,早已成了他的归宿。
远处的戈壁上传来驼铃声,是完成任务的“河西商队”回来了。领队的亲兵翻身下马,递上一封密信——是俱密国王的回信,答应与河西“永结盟好”。
李归唐拆开信,嘴角扬起笑意。归唐之路,从来不是一条直线。有时需要硬拼,有时需要妥协,有时需要借势,但只要方向不变,终能抵达终点。
他想起张议潮临终前的嘱托,想起敦煌百姓耕作的身影,想起莫高窟壁画上的《归唐盛世图》。
“张公,您看,”李归唐轻声道,“河西不仅守住了,还越来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