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乌坐在草屋门口,望着被雨水模糊的海平面。往常这种天气,提洛会安静地待在屋内,用鱼骨和贝壳制作各种小玩意,或是缠着卡乌讲述年轻时捕鲸的故事。但此刻,男孩的草席空空如也,已经整整一天不见人影。
老人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挂着的鲸齿护身符。自从上次月圆之夜后,提洛变得越发安静,常常望着海面发呆,眼中闪烁着卡乌读不懂的光芒。更令人不安的是,男孩的皮肤开始出现细小的鳞片状纹路,特别是在耳后和手腕处。
"老卡乌!"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了老人的思绪。
邻居家的女孩玛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雨水顺着她的辫子滴落。"我...我看见他们带走了提洛!就在昨晚!"
卡乌猛地站起身,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谁?谁带走了他?"
"镇长...还有那些穿黑袍子的人。"玛卡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们把提洛拖向海边...然后...然后海里出来了东西..."
女孩突然噤声,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后退几步,转身跑进了雨中,留下卡乌一个人站在门口,胸口如同压了一块礁石。
老人披上鲨鱼皮制成的雨披,拿起鱼叉,大步走向村庄。雨水在泥泞的小路上汇成细流,冲刷着他的草鞋。每走一步,不祥的预感就加重一分。
村庄比往常安静得多。即使在这样的雨天,通常也会有妇女们在屋檐下编织渔网,孩子们在雨中嬉戏。但今天,草屋的门窗都紧闭着,仿佛整个村子都在刻意回避什么。
卡乌径直走向镇长的房子——那座用珊瑚石砌成的、岛上唯一的双层建筑。他刚抬手准备敲门,门就开了。胡安·阿图站在那里,穿着一件绣有奇怪符号的丝绸睡衣,小指上的金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刺眼。"我知道你会来,老家伙。"胡安的声音里带着令人不适的愉悦,"进来吧,外面雨大。"
卡乌没有动。"提洛在哪?"
镇长叹了口气,做出一个夸张的遗憾表情。"啊,那个小杂种。他回到了属于他的地方。"胡安举起手,制止了卡乌的抗议,"别激动,老渔夫。他本来就是他们的,我们只是...暂时保管。"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卡乌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远方的雷鸣。
胡安的笑容消失了。"我们?什么都没做。是他的血在召唤他。每个混血儿最终都会听到海底的歌声。"镇长向前一步,酒气和鱼腥味扑面而来,"听着,老家伙,回家去吧。那孩子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了。很快,他就会完成转变,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卡乌的鱼叉尖抵上了胡安的喉咙。"他在哪?"
一滴血顺着镇长的脖子流下,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你真想知道?"他轻声说,"去找图帕纳吧。那个老巫师比任何人都清楚通往拉莱耶的路。"
卡乌后退一步,心跳如鼓。图帕纳——岛上最后一个知晓古老咒语的巫师,被放逐到火山口的危险人物。据说他曾经尝试召唤深海中的存在,结果失去了半边身体和全部人性。
"如果提洛受到伤害..."卡乌没有说完,转身冲进了雨中。
回到草屋,老人翻遍了提洛留下的每一件物品,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在男孩的草垫下,他的手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一块巴掌大的金片,上面刻满了与之前见过的完全不同的符号。这些文字扭曲蠕动,仿佛拥有生命,仅仅是注视它们就让卡乌感到头晕目眩。
更可怕的是,金片摸起来...温暖,就像刚刚从活体上剥离下来一样。卡乌强忍着将它扔掉的冲动,用一块鲨鱼皮包裹起来,塞进腰间的口袋里。
雨势稍缓时,卡乌开始了前往火山口的艰难跋涉。图帕纳住在岛屿中央的死火山口内,那里遍布古老的摩艾石像和禁忌的祭祀场所。岛上没人愿意靠近那个地方,传说那里是现实世界与噩梦领域的交界处。
山路陡峭湿滑,卡乌的膝盖疼痛不已,但他没有停下。随着海拔升高,植被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火山岩和那些面无表情的巨大石像。它们似乎在注视着这个胆敢闯入圣地的人类,空洞的眼眶中聚集着不怀好意的阴影。
当卡乌终于爬到火山口边缘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下方的火山湖平静如镜,倒映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在湖边,一座低矮的石屋孤零零地矗立着,屋顶上覆盖着奇怪的白色物体——后来卡乌惊恐地发现,那是各种海洋生物的骨骼,以一种仪式性的方式排列着。
"我知道你会来,卡乌·希瓦。"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卡乌猛地转身,鱼叉已经举起,然后又僵在了半空中。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东西。它有着大致的人形,但全身覆盖着灰绿色的鳞片,手指间长着蹼,面部特征扭曲变形,只剩下一双巨大的、没有眼睑的眼睛还能看出人类的痕迹。它——他——穿着一件用海草和人类头发编织的长袍,脖子上挂着一串人类指骨制成的项链。
"图...图帕纳?"卡乌的声音几乎听不见。那个生物发出一种介于咳嗽和蛙鸣之间的声音,卡乌意识到那是在笑。"曾经是。现在...我是见证者,守门人,以及警告。"图帕纳——如果这还能被称为图帕纳的话——转身向石屋走去,"跟我来,老渔夫。你想知道那个男孩的命运。"
卡乌强迫自己跟上那个蹒跚的背影。石屋内部出乎意料地整洁,墙上挂满了各种奇怪的物品:干海星、刻有符文的骨头、装着可疑液体的玻璃瓶。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子中央的一个石盆,里面盛满了漆黑如墨的水,水面上漂浮着几根正在燃烧的骨头,发出诡异的绿色火焰。
图帕纳示意卡乌坐下,自己则蹲在石盆旁,用长着蹼的手搅动那黑色的液体。"提洛·玛拉娜-达贡,"巫师用一种仪式性的语调说道,"雌性人类与雄性深潜者的混血后代,被选中者,即将完成转变者。"
"转变?"卡乌握紧了鱼叉。
图帕纳的巨大眼睛转向老人,瞳孔像猫一样垂直收缩。"你教他捕鱼,老傻瓜,但你从没问过为什么他能在水下呼吸那么久,为什么他的皮肤开始长鳞,为什么满月之夜海水会召唤他。"巫师又发出那种可怕的笑声,"提洛不是人类孩子。他从来都不是。"
卡乌从口袋里掏出那块金片。"我在他的草垫下找到了这个。"
图帕纳看到金片时明显紧张起来,鳞片下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啊...拉莱耶的邀请函。他们给了他通行证。"巫师小心地用两根手指夹起金片,避免直接接触上面的符号,"上面写着成人仪式的日期和地点。就在明晚,在沉没之城。"
"沉没之城?"
"拉莱耶,愚蠢的陆地人!克苏鲁的领域!"图帕纳突然激动起来,鳞片全部竖起,"那座城市在海底沉睡,但它的投影出现在特定地点——比如我们岛西边的海域。满月之夜,当潮水退到最低点时,通道就会打开。"卡乌感到一阵眩晕。这一切太疯狂了,但提洛失踪的事实摆在眼前,而面前这个半人半鱼的生物就是最好的证据——深潜者确实存在,而提洛正在变成他们的一员。
"我要带他回来。"卡乌站起身,声音坚定。
图帕纳摇摇头,露出满口细小的尖牙。"不可能。转化一旦开始就无法逆转。即使你能找到他,他也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男孩了。"
"那就告诉我怎么找到他!"卡乌咆哮道。
屋内陷入沉默,只有石盆中骨头燃烧的噼啪声。图帕纳盯着黑色的水面,似乎在思考。最后,他叹了口气,从脖子上取下那串指骨项链。
"二十年前,我也像你一样固执。"巫师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人类,"胡安的父亲老阿图欺骗了我,说深海之主会赐予我们智慧和长寿。我带领十二个岛民划船出海...只有我一个人回来,而且变成了这副模样。"他用蹼手指了指自己鳞片覆盖的脸,"但我学到了一些东西,关于如何在他们的领域生存。"
图帕纳从石屋角落的一个木箱中取出两样东西:一枚黑曜石雕刻的护符,上面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以及一个看起来像是用人骨和鲨鱼牙制成的简陋罗盘,指针是一根发着微光的鱼骨。
"护符能让你在他们的领域呼吸,并保护你免受最低等的深潜者攻击。"图帕纳将护符挂在卡乌脖子上,黑曜石触碰到皮肤的瞬间,老人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骨罗盘会指引你找到提洛。但记住,老渔夫,你只有到下一次涨潮前的时间。如果不能在涨潮前离开,你将永远留在那里。"
卡乌握紧护符和罗盘,点了点头。"谢谢你,图帕纳。"
巫师突然抓住卡乌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还有一件事,"他的声音变成了危险的嘶嘶声,"如果你发现提洛已经完成了转变...你必须杀了他。一个完整的深潜者混血回到岛上,会打开通往拉莱耶的永久通道。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会生不如死。"
卡乌没有回答,只是抽回了手。他转身走向门口,身后传来图帕纳最后的警告:"明天日落时出海,老渔夫。当你看到水中的绿光时,就跳下去。但记住——无论你在水下看到什么,都不要直视克苏鲁的眼睛!"
卡乌走出石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雨已经停了,但乌云仍然遮蔽着月亮和星星。老人开始漫长而艰难的下山旅程,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决心。
明天,他将前往人类不该涉足的领域,寻找一个可能已经不再是人类的男孩。而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都比失去提洛更容易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