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石屋内,黑水盆中的绿色火焰将诡异的光芒投射在图帕纳鳞片覆盖的脸上。卡乌注视着巫师卷起左臂的袖子,露出皮肤上那些与提洛惊人相似的鳞片状纹路——只是图帕纳的更加明显,有些地方已经完全变成了灰绿色的鳞片,在火光下闪烁着潮湿的光泽。
"老阿图的'礼物',"图帕纳的声音像是从深海中传来,带着奇怪的共鸣,"二十年前那个满月之夜,他们强迫我喝下从深潜者那里得来的黑色黏液。说是能让我们像鱼一样在水下呼吸,获得永生。"他发出一声介于冷笑和蛙鸣之间的声音,"某种程度上,他们没撒谎。"
卡乌的胃部一阵紧缩。他想起自己藏在床底的那小瓶黑色液体——二十年前从老阿图船上偷来的战利品,至今仍在瓶中缓慢蠕动。"为什么是你?"
图帕纳的巨大眼睛转向石屋角落的阴影处,垂直的瞳孔扩张又收缩。"因为我曾是岛上最了解古老咒语的人。老阿图以为我能控制那些...东西。"他用蹼状的手指轻轻触碰自己鳞片覆盖的脸颊,"结果恰恰相反。"
屋外,第一缕晨光开始渗透进来。卡乌意识到时间不多了——如果他想在下次满月前找到提洛,就必须今天日落时出海。
"为什么帮我?"卡乌直视着巫师非人的眼睛,"你完全可以把我也变成你这样的...东西。"
图帕纳突然靠近,鱼腥味扑面而来。卡乌强忍着没有后退,尽管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让他逃离这个半人半鱼的怪物。
"因为我看到了你眼中的东西,"图帕纳嘶嘶地说,"那种固执,那种愚蠢的、不顾一切的爱。二十年前,我也有这样的眼神,直到老阿图把它从我心中挖走。"他转身从墙上取下一串鲨鱼牙齿制成的项链,挂在卡乌脖子上,"戴着它,能稍微抵挡深海之主的低语。"
巫师走向角落的一个古老木箱,打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他从里面取出两样东西:一枚鸡蛋大小的黑曜石护符,上面刻着一个像是章鱼与人类混合体的奇怪符号;以及一个简陋的骨制罗盘,指针是一根发着微弱绿光的鱼骨。
"护符用火山玻璃制成,刻有远古的防护咒文。"图帕纳将护符郑重地放在卡乌掌心。接触的瞬间,一股刺骨寒意顺着老人的手臂窜上脊椎,仿佛有冰水注入血管。"它能让你在水下呼吸,并抵挡最低等的深潜者。但对高阶祭司和...祂无效。"
卡乌将护符挂在脖子上,黑曜石紧贴胸口的皮肤传来阵阵刺痛,像是被无数细小的冰针扎着。"祂?"
图帕纳的鳞片全部竖了起来,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别说那个名字,老傻瓜。就连深潜者也只敢称祂为'沉睡者'或'星之眷族'。"巫师将骨制罗盘塞进卡乌手中,"这个会指引你找到提洛。鱼骨指向仪式举行的地方。但要记住——"他突然抓住卡乌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只有在满月当空、潮水最低时,通道才会打开。你必须在那之前回来,否则涨潮会将你永远困在拉莱耶的投影中。"
卡乌点点头,将罗盘小心地收进鲨鱼皮制成的腰包里。当他准备离开时,图帕纳又递给他一个小皮袋。
"晒干的海茴香和火山灰的混合物。遇到深潜者时撒向它们,能给你争取几秒钟时间。"巫师最后看了卡乌一眼,巨大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黄色,"日落时出海,老渔夫。当你看到水中的绿光时,就跳下去。不要犹豫,不要思考...只要跳。"
离开火山口的旅程比上来时更加艰难。卡乌的膝盖疼痛不已,手中的鱼叉成了支撑他下山的拐杖。黑曜石护符紧贴着胸口,散发出的寒意似乎渗入了骨髓。他时不时掏出骨罗盘查看——鱼骨指针固执地指向西北方向,正是岛上最危险的那片礁石区。
回到草屋,卡乌开始准备航海的必需品:一皮袋淡水、几条晒干的鱼、一把锋利的鲨鱼骨匕首、还有那瓶二十年来他从不敢打开的黑色液体。犹豫片刻后,他将小瓶也塞进了腰包——谁知道在拉莱耶的领域会需要什么呢?
正午时分,卡乌划着他的小独木舟离开了岸边。天空阴沉,但幸运的是暴风雨已经过去。骨罗盘指引他驶向西北方,那里有一片岛民们避之不及的礁石区——传说月圆之夜,那里会传出非人的歌声。
划了约莫两个小时,卡乌注意到周围的海水开始变色。原本清澈的蓝绿色逐渐变成一种不自然的深绿,像是掺入了某种发光微生物。空气也变得沉重起来,带着咸腥和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古老、潮湿、充满恶意。
突然,一阵浓雾从海面上升起,转眼间就包围了小舟。卡乌停下桨,警惕地环顾四周。雾浓得几乎看不见船头,唯一的光源是骨罗盘上那根发光的鱼骨指针,现在它正疯狂地旋转着,然后猛地停住,指向船的正下方。
"见鬼..."卡乌喃喃自语,脖子后的汗毛根根竖起。
就在这时,黑曜石护符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胸口一阵剧痛。卡乌扯开衣领,惊愕地看到护符上的符号正发出刺眼的绿光。与此同时,船底传来一阵震动,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刚刚从下方游过。
雾散了。
消失得和出现时一样突然。卡乌眨眨眼,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小舟静止在一片陌生的海域上,水面平滑如镜,没有一丝波浪。更诡异的是,海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绿色,像是腐烂的铜器上长出的锈迹。天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稠的、旋转的灰雾,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贝壳中。
骨罗盘的指针笔直地指向水下。卡乌俯身看向船边,心脏几乎停跳——
水下约二十英尺处,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石头建筑。它看起来像是一座金字塔,但表面覆盖着陌生的浮雕和符号,角度怪异得令人生理不适。更远处,更多的建筑轮廓隐约可见,组成了一个噩梦般的海底城市。
拉莱耶的投影。
卡乌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这就是提洛所说的"会唱歌的石头城",这就是深潜者们生活的地方,这就是...祂沉睡的领域。
黑曜石护符再次变得滚烫,这次绿光强烈到能穿透卡乌的衣物。他明白这是信号——是时候跳下去了。老人深吸一口气,检查了一下腰间的物品,然后将鱼叉咬在口中,纵身跃入那诡异的绿水中。
海水比预期的还要冷,像是融化的冰。卡乌本能地屏住呼吸,但随即意识到自己并不感到窒息。黑曜石护符在他的胸口脉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刺痛,但奇迹般地,他能在水下呼吸了——如果那能称为呼吸的话。每一次"吸气",海水流过他的鼻腔,进入肺部,却没有带来溺水的痛苦,只有一种奇怪的、湿润的充盈感。
适应了这超现实的感觉后,卡乌开始下潜。骨罗盘在他手中发出更强烈的绿光,指针坚定地指向那座水下金字塔。随着深度增加,水压本应压碎他的肺部和耳膜,但护符似乎也在保护他免受这方面的伤害。
靠近金字塔时,卡乌看清了那些浮雕的细节——它们描绘了无数人形生物崇拜某种章鱼头、龙翼、扭曲人形的巨大存在。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些浮雕似乎在...移动。不,不是浮雕本身,而是覆盖在它们表面的某种半透明薄膜,像活物一样蠕动,形成新的图案。
卡乌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于寻找入口。罗盘指引他绕到金字塔背面,那里有一个低矮的拱门,边缘装饰着贝壳和珊瑚组成的奇怪符号。门内一片漆黑,但鱼骨指针坚决地指向那里。
就在卡乌准备游入拱门时,一阵水流扰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猛地转身,鱼叉对准了来袭者——
一个深潜者。
它——不,他——有着大致的人形,但全身覆盖着灰绿色的鳞片,手指和脚趾间长着厚厚的蹼。头部像是对青蛙和鱼的恐怖融合,没有耳朵,只有两侧的鳃缝在不断开合。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巨大、凸出,和提洛的一模一样,只是完全没有了人类的情感。
深潜者停在几英尺外,歪着头打量卡乌,鳃部有节奏地鼓动着。它没有攻击,只是发出一串湿漉漉的音节,听起来像是某种语言。当卡乌没有回应时,它突然转身游走了,速度快得惊人。
卡乌松了口气,转身准备进入金字塔,却惊恐地发现拱门前现在站着三个深潜者。它们手中拿着某种珊瑚制成的三叉戟,眼睛在昏暗的水下发出诡异的绿光。
黑曜石护符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席卷卡乌全身。最年长的那个深潜者——从它更发达的背鳍和脖子上挂的金饰判断——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三叉戟直指卡乌的心脏。
卡乌知道,他找到了通往提洛的路...但首先,他必须活着通过这些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