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莱耶之影

三个深潜者守卫呈扇形围拢过来，珊瑚三叉戟的尖端在昏暗的水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卡乌紧握鱼叉，黑曜石护符在胸口剧烈震动，每一次脉动都像冰锥刺入心脏。

最年长的深潜者发出一串湿漉漉的音节，鳃部剧烈鼓动。它脖子上挂的金饰随着水流晃动，卡乌眯起眼睛——那上面的符号与提洛草垫下发现的金片一模一样。

"我只是来找那个男孩，"卡乌尝试说话，惊讶地发现自己在水下能发出声音，尽管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奇怪的共鸣，"提洛·玛拉娜-达贡。"

深潜者们停顿了一下，互相交换了一个卡乌无法理解的眼神。年轻的那个突然向前游了几英尺，巨大的眼睛眯起，仔细打量着卡乌的脸。它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蹼状手指指向老人胸前的黑曜石护符。

年长深潜者的鳞片全部竖了起来，像是受到了冒犯。它举起三叉戟，发出一连串明显是咒骂的声音。卡乌后退一步，背部抵上了金字塔冰冷的石壁。

就在这时，黑曜石护符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绿光。光线在水中形成无数细小的漩涡，汇聚成一个模糊的符号——与护符上刻的一模一样。深潜者们发出痛苦的嘶叫，捂住眼睛向后退去。最年轻的那个动作稍慢，绿光触碰到它的手臂，鳞片立刻变黑、剥落，露出下面腐烂的肌肉。卡乌没有犹豫，趁着这个空隙冲过它们身边，钻进了金字塔低矮的拱门。黑曜石护符的光芒逐渐减弱，但仍在持续发出微弱的绿光，照亮了前方狭窄的通道。通道墙壁上覆盖着更多的浮雕，描绘着无数人形生物在膜拜一个巨大的、章鱼头人身的怪物。这些浮雕似乎在蠕动，仿佛覆盖着某种活着的薄膜。

通道不断向下延伸，角度越来越陡，最后几乎变成了垂直的竖井。卡乌抓住墙壁上凸起的奇怪雕刻，缓慢下降。随着深度增加，水压本该压碎他的肺部和耳膜，但护符的保护作用似乎也在增强——每一次脉动都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但同时也抵消了水压的影响。

竖井底部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厅堂。厅堂中央是一个凸起的石台，周围环绕着十二根雕刻精美的石柱，每根柱子上都缠绕着某种发光的海草，提供诡异的照明。但最令卡乌震惊的是厅堂中聚集的生物——至少二十个深潜者，全都面向石台，发出那种湿漉漉的、如同歌唱般的语言。

而在石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提洛。

男孩全身赤裸，皮肤上已经有大面积变成了灰绿色的鳞片，手指和脚趾间的蹼完全成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他的面部轮廓也开始变化——下巴更加突出，耳朵变成了鳃缝，只有那双过大的眼睛还能认出是卡乌熟悉的孩子，尽管现在它们完全变成了毫无生气的灰绿色。

四个穿着华丽海草长袍的深潜者祭司站在石台四角，手中拿着金色的仪式匕首，正在提洛的身体上方划出复杂的符号。每划一下，男孩就痛苦地抽搐，鳞片覆盖的面积似乎又扩大了一些。

卡乌的血液沸腾了。他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数量占绝对优势的非人生物，忘记了身处海底的绝境，只看到一个他视为孙子的孩子在受苦。老人从腰间抽出鲨鱼骨匕首，准备冲上前去——

一只手突然从后方捂住了他的嘴。

卡乌挣扎着转身，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是一个年轻的岛民，大概二十出头，皮肤上只有零星的鳞片，眼睛虽然大而凸出，但仍保留着人类的特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子上挂着的护符——与卡乌的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年代久远得多。

"别出声，"年轻人用心灵感应般的方式直接将话语送入卡乌脑海，"我是科纳，六十年前被带到这里的人类。如果你想救那个孩子，就跟我来。"卡乌犹豫了一瞬，但看到祭司们已经开始用金匕首在提洛胸口划出更复杂的符号，便点了点头。科纳领着他绕到厅堂侧面的一条隐蔽通道，这条通道直接通向石台后方的一个小凹室。

"他们正在进行最后的转化仪式，"科纳的"声音"在卡乌脑海中响起，"一旦完成，他将完全成为他们的一员，再也无法回到陆地。"

"怎么阻止？"卡乌急切地问。

科纳摇摇头，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哀。"太晚了。转化一旦开始就无法逆转。我试过警告其他人，但阿图家族总是用黄金和谎言引诱新的牺牲品。"

卡乌握紧匕首。"那我至少要带他回家。"

科纳突然抓住卡乌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看。"

厅堂中的吟唱声突然升高了一个八度。祭司们退后一步，最年长的一个举起一个金色的碗，里面盛满了黑色的、蠕动着的液体。卡乌立刻认出了那东西——和他二十年前从老阿图船上偷来的液体一模一样。

"不！"卡乌挣脱科纳的手，冲出凹室，直奔石台。

深潜者们发出惊讶的嘶叫，但卡乌的速度太快了。他跳上石台，鱼叉直指那个手持金碗的祭司。黑曜石护符再次爆发出绿光，这次更加剧烈，光线在水中形成一道道锋利的"刀刃"，将最近的三个深潜者切成碎片。

祭司们四散逃开，其他深潜者也陷入混乱。卡乌趁机转向提洛，心脏几乎停跳——男孩的胸口已经被划出了与金碗上相同的符号，伤口渗出黑色的血液。

"提洛！是我，卡乌爷爷！"老人轻拍男孩的脸颊。

提洛的眼睛慢慢聚焦，瞳孔在认出卡乌时短暂地收缩了一下。"卡...乌..."他的声音不再是那个清脆的童声，而是一种带着水声共鸣的怪异音调，"你...不该...来..."

"我带你回家。"卡乌试图抱起男孩，却惊恐地发现提洛的背部已经与石台长在了一起，像是被某种粘稠的黑色物质固定住了。

提洛摇摇头，眼中流出黑色的眼泪。"太...迟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还不习惯用新的发声器官说话，"我...能感觉到...祂在...我的梦里...叫我..."

卡乌用匕首小心地割开那些黑色物质，每割一刀，提洛就痛苦地抽搐一下。"坚持住，孩子。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杀...了我..."提洛突然抓住卡乌的手，蹼状的手指冰凉得可怕，"不想...变成...怪物..."

卡乌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匕首。"不，我不会放弃你。图帕纳也许知道怎么逆转这个过程。"

提洛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像是完全变回了那个卡乌熟悉的孩子。"图帕纳...说谎..."男孩艰难地说，"他...想要...这个..."他用颤抖的手指指向自己胸前的符号，"为了...打开...大门..."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突然从金字塔深处传来，整个厅堂剧烈摇晃，石柱上的雕刻开始蠕动，仿佛活了过来。深潜者们发出恐惧与敬畏混合的尖叫，纷纷跪倒在地，面朝厅堂尽头突然出现的一道巨大裂缝。卡乌不顾一切地割断了最后一点黑色物质，将提洛抱在怀中。男孩的身体轻得惊人，皮肤上的鳞片已经开始硬化。黑曜石护符疯狂地震动着，发出的绿光几乎变成了白色。

"抱紧我，孩子。"卡乌转身向出口游去，却发现通道已经被更多的深潜者堵住。

就在这时，厅堂尽头的裂缝中伸出了某种东西——一根巨大的、覆盖着吸盘的触须，直径比卡乌的腰还粗。触须缓慢地移动着，所过之处，石头发出被腐蚀的嘶嘶声。深潜者们跪拜得更低了，发出一种近乎狂喜的鸣叫。

卡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全身。那不是对死亡或痛苦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对存在本身的恐惧——面对那个触须的主人，人类的一切认知和理智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黑曜石护符突然发出一声几乎能震破耳膜的尖啸，绿光爆炸般扩散开来，形成一条通往出口的"隧道"。卡乌没有思考，本能地沿着这条光之隧道冲去。深潜者们试图拦截，但一碰到绿光就痛苦地后退，鳞片上冒出黑色的泡沫。

卡乌抱着提洛冲进通道，拼命向上游去。身后，整个金字塔都在震动，更多的触须从裂缝中伸出，每一根都布满诡异的符文，自行蠕动着形成可怕的图案。一种不属于任何乐器的低沉嗡鸣穿透水体，直接敲击着卡乌的颅骨，让他几乎失去意识。

"别看...别听..."提洛虚弱地警告，用蹼状的手捂住卡乌的耳朵，"那是...祂的...歌..."

卡乌强迫自己专注于上方微弱的光亮，那是他进入金字塔的拱门。黑曜石护符的绿光开始减弱，每一次脉动都带来一阵剧烈的头痛，血丝从卡乌的鼻腔中渗出，在水中形成细小的红色涡流。

终于，他们冲出了金字塔。卡乌不敢回头，继续向水面游去。提洛在他怀中变得越来越重，男孩的皮肤几乎完全被鳞片覆盖，鳃部有规律地鼓动着。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瞳孔已经变成了垂直的细缝，完全失去了人类的神采。

当卡乌的头冲破水面时，他几乎认不出自己所在的地方。小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天空被旋转的灰雾笼罩，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只有一种来源不明的暗淡光线。

骨制罗盘还挂在卡乌的腰带上，指针疯狂地旋转着，最后指向远处的一片礁石。卡乌调整姿势，一手抱着越来越不像人类的提洛，一手划水向礁石游去。

"坚持住，孩子，"卡乌喘息着说，尽管他知道提洛可能已经听不懂了，"我们就快..."怀中的生物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卡乌低头，对上了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睛——没有一丝人类残留，只有深潜者那种冷漠的、非人的注视。提洛——或者说曾经是提洛的东西——张开嘴，露出一排细小的尖牙，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

黑曜石护符最后一次剧烈震动，然后...碎了。

卡乌感到一阵剧痛从胸口扩散到全身，仿佛有人抽走了他的肋骨。更糟的是，他突然无法在水上呼吸了，肺部火烧般疼痛。曾经是提洛的生物轻易挣脱了他的怀抱，灵活地游开几英尺，歪着头打量着这个突然虚弱不堪的人类老人。

远处的水面突然裂开，三个深潜者冒出头来——是那些祭司。他们发出胜利的鸣叫，向卡乌游来。曾经是提洛的生物看了老人最后一眼，然后转身游向他的同类，融入了深潜者的队伍。

卡乌绝望地看着这一幕，身体越来越沉，意识开始模糊。就在他即将沉入水中的那一刻，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拖向礁石。

"坚持住，老渔夫，"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带你回家。"

卡乌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认出了那个声音——是科纳，那个六十年前被带走的年轻人。然后黑暗吞噬了他，只剩下远处深潜者们胜利的歌声，和那个曾经是提洛的生物发出的、令人心碎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