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

第二章 糖纸与未拆的伞

雨停后的第三天，楼道里的霉味被阳光晒得发甜。林墨蹲在窗台前，用纸巾擦着玻璃缝里渗进的陈年水渍——这是老张念叨了半个月的活儿，他今早鬼使神差地找了块抹布。指尖刚蹭过一块顽固的水碱，楼道里突然响起电动车报警器的“嘀嘀”声，吓得他手一抖，纸巾掉进了窗台下的积灰里。

“啧，又停错地儿了。”熟悉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林墨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窗帘后缩了缩。他认得这声音，那个叫江辞的外卖员，自从上次送错餐后，竟隔三差五出现在这栋楼里。有时是送隔壁的餐，有时干脆在楼下修电动车，车后座的蓝色箱子总沾着新鲜的雨珠。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比上次轻了些，像怕惊飞什么小动物。林墨屏住呼吸，盯着门板上的猫眼，能看见一片晃动的蓝色。

“林墨？”江辞的声音透过门缝钻进来，带着点试探，“我……我好像又送错单元了。”

林墨没应声，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窗帘边角。他知道对方在撒谎——这几天天气晴好，外卖箱干干爽爽，而且今天根本不是送餐时间。玄关处的鞋架上，还放着三天前那个印着卡通logo的纸巾包，他一次都没用过，却鬼使神差地没扔掉。

“那个……”门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犹豫，“我看你窗台的绿萝快蔫了，楼下王婶说浇点淘米水管用。”

林墨猛地看向窗角——那盆捡来的绿萝确实耷拉着叶子，是他唯一的“活物”。他从没想过有人会注意到这个。门外传来塑料袋窸窣的声音，接着是轻轻的放东西声。

“我放门口了啊，”江辞的声音低了些，像怕打扰到什么，“还有……上次看你没拿糖，我又买了新的，橘子味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墨僵在原地，直到楼道里传来电动车发动的声音，才像被抽走力气般滑坐在地。他盯着门板，阳光从门缝里漏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光斑边缘，躺着一个透明塑料袋。

袋子里是小半瓶淘米水，瓶口还贴着张便利店的标签，日期是今天的。旁边躺着一颗橘子糖，糖纸在光线下晃出细碎的金芒，和上次那颗被遗忘在角落的糖一模一样。他爬过去，指尖触到塑料袋的温度——淘米水是温的，像刚从电饭锅里舀出来。

他想起三天前那个雨夜，江辞递来的外卖袋也是这样的温度。鬼使神差地，他拧开瓶盖，对着绿萝干枯的根部慢慢倒下去。淘米水顺着干裂的泥土渗进去，蔫黄的叶子似乎颤了颤。

下午老张回来时，看见林墨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那颗新的橘子糖，糖纸被揉得有点皱。茶几上摆着洗干净的外卖盒，是三天前那个红烧排骨饭的盒子，他居然没扔掉。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张踢掉沾着草屑的皮鞋，“绿萝也浇了？”

林墨没抬头，只是把糖纸又抚平了些，低声嗯了一句。老张瞅见门口的塑料袋，了然地笑了笑，没多问，只把刚买的馒头放在他手边：“趁热吃，我今天买了酱肉包。”

黄昏时林墨下楼倒垃圾，路过楼道口，看见江辞的电动车停在歪脖子老槐树下。车后座的蓝色箱子开着，露出几袋没送完的餐，箱子角落压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伞骨断了一根，用透明胶带缠着，正是那天雨夜他落在门口的伞。

林墨的脚步顿住了。他记得那天雨停后，老张说门口多了把破伞，被他顺手丢进了垃圾桶。原来被人捡回来了。

他攥着手里的垃圾塑料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远处传来江辞和客户打电话的声音，语气轻快：“好嘞，马上到，您别急。”

阳光穿过槐树叶，在电动车的蓝色箱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落了一地碎星星。林墨站在阴影里，看着那个熟悉的蓝色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忽然发现，手里那颗橘子糖的包装纸，不知何时已经被体温焐得发软了。

他转身走向垃圾桶，却没把垃圾丢进去。而是蹲在旁边，从里头翻出了那把被扔掉的黑伞。伞骨的胶带缠得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的手笔。他抱着伞站起身，抬头看了看被夕阳染成橘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