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伞骨的胶水气味在鼻尖萦绕时,林墨才发现自己蹲在阳台角落已经半个钟头。夕阳把他的影子压在斑驳的瓷砖上,像张被揉皱的纸。那把黑伞摊在膝盖上,断骨处缠着的旧胶带被他小心翼翼揭掉,露出底下被雨水泡得发毛的伞骨纤维——江辞缠胶带时大概很匆忙,指腹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黏腻的胶面上。
他从工具箱里摸出根细铁丝,学着视频里的样子弯成弧形固定断口。指尖被金属磨得发红,却在缠上新胶带时莫名地稳。绿萝的叶子在旁边轻轻晃了晃,被淘米水喂得舒展的叶片上凝着颗水珠,折射出窗外渐沉的暮色。他忽然想起下午老张路过阳台时哼了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破伞还当宝贝”,当时他没接话,只是把铁丝又拧紧了些。
楼道里传来电动车入库的声响时,林墨正把伞柄上的泥渍擦干净。他心里“咯噔”一下,抹布在金属伞柄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他家门口,接着是塑料袋放在地上的轻响——和前几次送淘米水时的动静一模一样。
他屏住呼吸,从窗帘缝隙望出去。江辞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正低头往门把手上挂什么东西。路灯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他发梢落了片晃动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林墨看见他指尖捏着颗橘子糖,糖纸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另一只手则攥着个扁扁的纸盒,盒角印着便利店的logo。
“咚、咚、咚。”敲门声比上次更轻,像怕惊飞窗台上的麻雀。
林墨攥紧了手里的伞,指节抵着冰凉的伞骨。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楼道里的声控灯更响。
“林墨?”江辞的声音隔着门板透进来,带着点试探的笑意,“我……我又‘送错’东西了。”
这次林墨没躲。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刚触到门锁,就听见门外的人轻咳了声,接着是更清晰的低语:“今天路过便利店,看见新出的橘子糖,想着你可能没吃够。还有……”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上次看你窗台缺个放钥匙的盒子,这个……”
林墨猛地拉开门。
江辞的手还悬在门把上,指尖的橘子糖晃了晃。他显然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眼睛睁得有点圆,工装外套的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灰色的T恤领口,脖颈处沾着点外卖箱蹭到的油渍。两人的距离突然拉近,林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阳光和尘土的气息。
“给。”江辞飞快地把糖和盒子塞过来,耳朵尖慢慢红了,视线落在林墨怀里的伞上,瞳孔微微一缩。
伞骨上新缠的胶带是亮黄色的,在昏暗的楼道里格外显眼。林墨感觉到江辞的目光在胶带上停留了两秒,又飞快移开,像被烫到似的。
“你……”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嘴。楼道里的声控灯“啪”地熄灭,陷入短暂的黑暗。林墨能听见江辞的呼吸声,比刚才敲门时急了些。他下意识地把伞往怀里收了收,却不小心让伞尖碰到了江辞的鞋。
“对不起!”
“没关系!”
两人再次同时说话,黑暗里传来低低的笑声。林墨感觉脸颊发烫,伸手去按声控灯的开关,指尖却在半空被另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江辞的手很暖,指腹有薄茧,大概是常年握电动车把手磨出来的。
灯光亮起时,江辞已经退开半步,低头看着地上的裂缝,声音有点发闷:“伞……我看还能用,就捡回来了。胶带是随便缠的,你要是嫌丑……”
“不丑。”林墨打断他,把伞往前递了递,亮黄色的胶带在灯光下晃了晃,“我重新缠了。”
江辞猛地抬头,眼睛里映着灯光,像落了星星。他看着那把被仔细修理过的伞,又看看林墨攥着伞柄的手——指缝里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胶水。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楼道外老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
“那个……”江辞忽然指向林墨手里的纸盒,“盒子里是干燥剂,你放钥匙的时候……别弄湿了。”
林墨这才低头看手里的东西。巴掌大的纸盒印着小熊图案,打开来果然铺着层透明的干燥剂,角落还躺着颗没拆的橘子糖,糖纸和他口袋里那颗旧的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三天前雨夜里,江辞递来的外卖袋也是这样带着温度,想起窗台上被温淘米水救活的绿萝,想起此刻怀里这把被两人先后修补过的伞。
“谢谢。”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平时轻很多,“还有……淘米水,很管用。”
江辞愣了愣,随即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管用就好。王婶说绿萝喜湿,下次……下次我再给你带点。”
“好。”林墨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盒边缘,“你的伞……”
“放你这儿吧。”江辞说得很快,像是怕被拒绝,“我电动车箱子里放不下,你先用着,等我……等我哪天有空再修修。”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你不介意的话,下次我教你怎么缠胶带,我以前给我妈修过伞,比这破的都修好了。”
林墨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楼道里的霉味好像真的被阳光晒没了,只剩下橘子糖的甜香和胶水干燥后的淡淡气味。他把伞靠在门边,从口袋里摸出那颗被体温焐软的旧糖纸,又接过江辞递来的新糖,两颗橘子糖在掌心里碰了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啊。”他听见自己说,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不过下次换我带糖,楼下超市的葡萄味也不错。”
江辞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电动车的报警器在楼下“嘀嘀”响了两声,像是在催促。他朝林墨挥挥手,转身跑向楼梯口,蓝色的工装在楼道拐角一闪,就消失在暮色里。
林墨靠在门框上,听着那串轻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电动车发动的声音穿透夜色。他低头看手里的两颗糖,一颗糖纸崭新,一颗糖纸被揉得发皱,却都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金芒。
玄关处的绿萝又晃了晃,叶片上的水珠终于滴落,砸在窗台的积灰上,晕开一小片湿润的痕迹。他把新的橘子糖拆开,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滑,一直暖到心底。
门外的塑料袋还没拿走,里面大概又是半瓶温温热热的淘米水。他弯腰捡起来,指尖触到熟悉的温度,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回阳台,把那把修好的黑伞挂在晾衣绳上。
夜风穿过阳台,伞面轻轻晃动,亮黄色的胶带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像谁在夜空里点了串小灯。林墨看着伞影,又看看窗台上舒展的绿萝,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