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牙与背影

高原的清晨，风像一把刚磨好的藏刀，割在脸上，却割不断卓玛的哭声。

她站在帐篷前，深红的袍角被风掀起，像一截不肯熄灭的火。

她拽着刘耀文的腰带，指尖勒得发白，哭腔混在风里：

“阿哥，你为什么不骑马去追？——马哥哥还没走远！”

刘耀文没有低头，目光越过起伏的雪线，落在那辆黑色越野车留下的两道辙痕上。

辙痕已被一夜的风雪抹淡，像两道被撕开的旧伤，仍在渗血。

他抬手，粗粝的指腹擦过卓玛冻得通红的小脸，却只擦下一滴泪。

“追不上了。”

他说。

声音低得像是说给脚下的冻土听，又像说给自己听。

他指节上昨夜被缰绳勒出的血痕已经结痂，黑红一条，像一条不肯愈合的裂缝。

多吉从帐篷里走出来，老羊皮袄上覆着一层霜。

他什么也没问，只把一只用牦牛毛搓成的缰绳塞进儿子手里。

缰绳尽头，系着那匹黑马追风的鼻环。

黑马昨晚被风雪冻得打了趔趄，此刻却安静得像一块生铁，黑鬃上凝着细小的冰晶，唯独那双眼睛仍亮得吓人——

和刘耀文一样，像两团不肯熄灭的火。

多吉拍了拍马颈，低声说了句藏语。

刘耀文听懂了：

“让它跑，跑到你心里的火灭了为止。”

刘耀文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得像一柄刀出鞘。

他没有回头，黑马却在起步前忽然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声音撕裂清晨，像替主人喊出一声来不及出口的挽留。

红发带在风中扬起，像一截染血的旗。

卓玛追了两步，雪没过她的小腿，她跌坐在雪里，哭声被风撕碎：

“狼牙——阿哥，你还没把狼牙给他！”

刘耀文猛地勒马。

黑马在雪地里旋出一道深沟，前蹄刨起碎雪。

他低头，从领口扯出那枚狼牙——昨夜马嘉祺离开前，他亲手塞进对方掌心的那一枚。

此刻，狼牙却静静躺在他掌心，牙尖沾着一点暗红的血——马嘉祺的血，或是他自己的，已分不清。

原来，那人悄悄把狼牙留在了他的枕边，像留下一句没说出口的告别。

刘耀文攥紧狼牙，牙尖刺破掌心，血珠滚落，滴在雪里，瞬间凝成一粒猩红的冰。

他抬手，把狼牙重新挂回自己颈间，皮绳勒进皮肉，像勒住一条即将决堤的河。

“他会回来。”

刘耀文说，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雪山的重量，

“或者——我会去找他。”

黑马再次扬蹄，这一次，没有回头。

雪沫飞溅，像一场小型的雪崩，淹没了卓玛的哭声，也淹没了刘耀文最后的迟疑。

……

越野车在雪原上颠簸，像一叶被浪头抛来抛去的孤舟。

马嘉祺坐在后座，车窗结了一层薄霜，他用指节抹去，却只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

一张苍白的、被高原阳光灼出两团病态红晕的脸。

颈间空荡，狼牙不见了，掌心却留着被牙尖硌出的月牙形血痕，像一枚烙进皮肉的印记。

林薇的电话在副驾驶座上震动，屏幕亮起，

“新视界画廊”五个字跳得像催命的鼓。

马嘉祺没接。

他闭上眼，昨夜滚烫的呼吸仍在耳后徘徊，刘耀文的手扣住他后颈，掌心粗粝得像一块被岁月磨亮的岩石。

那温度此刻正被车内暖气一点点抽离，像被抽走的灵魂。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用生硬的汉语问：

“先生，要不要开音乐？”

马嘉祺摇头。

他摇下车窗，寒风立刻灌进来，像无数把细碎的刀。

他伸手出去，风从指缝间穿过，带走掌心最后一丝余温。

远处，雪山沉默如旧，像一群不肯开口的见证者。

忽然，司机踩下刹车。

越野车在雪地上滑出一段，停在一处缓坡前。

坡下，一群牦牛正低头啃食被风掀开的枯草，牛角上挂着细小的冰凌。

领头的那头公牛抬头，黑眼睛直直望过来，像刘耀文昨夜看他的眼神——带着一点未驯的野，和一点不肯低头的倔强。

马嘉祺的心口猛地一紧。

他推开车门，下车，雪没过脚踝。

司机在后面喊：“先生，还有两个小时到机场！”

他没回头，只朝着牦牛群走去。

公牛没有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蹄下的雪发出碎裂的声响。

马嘉祺伸手，掌心向上，像昨夜刘耀文朝他伸出手那样。

公牛喷出一口白气，低头，用粗糙的鼻尖碰了碰他的掌心——那温度，像刘耀文留在狼牙上的体温，像雪地里最后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司机在身后按喇叭，尖锐的声音划破寂静。

马嘉祺收回手，转身，雪原上的风忽然大了，吹得他眼眶发红。

他回到车上，关门前最后看了一眼牦牛群——它们低头继续吃草，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幻觉。

越野车重新启动，驶向远方的机场。

马嘉祺靠在车窗上，掌心那道月牙形的血痕隐隐作痛。

他闭上眼，听见风在耳边呼啸，像刘耀文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雪山的回响：

“我的根在雪山下……保重。”

血牙在风里，背影在雪里。

而雪原辽阔，无人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