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围读

《折妖》的剧本在程丞床头静静躺了三个月，那烫金封面早已被他翻得卷边泛白，像一片被秋风反复揉皱的银杏叶。这个故事像根生锈的银针，越是夜深人静时越往心窝里钻，带着陈年的痛意——

九天之上那位本该无情无欲的玄清仙尊，偏偏在巡视人间时，被凡尘一缕萤火勾去了魂魄。那女子总爱穿着鹅黄色襦裙，裙摆扫过青石板时像初春怯生生的迎春花，鬓角永远簪着带露的野蔷薇，笑起来的模样让他想起昆仑雪顶上，第一道融破冰层的晨曦。

仙尊明知天道如铁，却纵容她在自己霜雪般的袖口绣歪歪扭扭的云纹，纵容她偷喝琉璃盏中琼浆时沾湿的胭脂印，甚至纵容她踮起脚尖时，那缕混着桃花香气的呼吸，蝴蝶般停驻在自己冰封千年的唇角。直到大婚之夜，满殿红绸突然被九条雪白狐尾撕碎，喜烛倒地时溅起的火星，烫穿了所有自欺欺人的谎言。

剑锋映出她眼角泪光时，他握剑的手背暴起青筋。她忽然扑进他怀里的动作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雪崩，血染的嫁衣铺开成彼岸花海。"我愿意"三个字轻得像枝头跌落的梅瓣，却压垮了他所有故作坚硬的伪装。

——剧本围读现场，程丞盯着自己画满荧光标记的台词本。张浩正像个操心过度的老父亲，手忙脚乱地替他整理衣领："祖宗哎，虽说今天不用妆造，你好歹把眼底这两团青黑遮一遮？"化妆师举着粉扑追过来时，程丞恍惚看见剧本扉页的烫金字在阳光下闪了闪，像极了故事里那盏害人不浅的莲花灯。

会议室里空荡荡的，只有程丞和导演早早到了场。窗外晨光熹微，薄雾未散，玻璃上凝着几滴未干的露水。程丞低头翻着剧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荧光笔涂得五颜六色的台词页——他被分到的角色是女主的旧友，一只修炼千年的男狐狸，表面风流恣意，实则情深不寿。

角色本身倒没什么，可偏偏剧本里安排了一场和男主的打戏，还是那种仙气飘飘、衣袂翻飞的高难度动作。程丞盯着那几行标注着“凌空翻转”“剑气纵横”的舞台提示，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手指下意识地往桌上一探，摸到咖啡杯就端起来灌了一口——

下一秒，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苦。

苦得舌尖发麻，苦得灵魂出窍。张浩那杯没加糖没加奶的美式，像是一记闷棍，硬生生把他从剧本的沉浸感里敲了出来。他“嘶”了一声，赶紧放下杯子，喉咙里还残留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涩意，仿佛吞下了一口烧焦的黄连。

“醒了？”导演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他，“看你刚才盯着剧本那眼神，我还以为你要把纸盯出个洞来。”

程丞干笑两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这苦味倒是挺应景，像极了那只男狐狸最后的结局——爱而不得，苦得要命。

他翻到剧本最后一页，指尖停在男狐狸的结局上——

“他挡在她身前，九尾尽断，血染长阶。仙界弟子的剑光如雪，而他只是回头，对她笑了笑，像当年在人间初遇时那样，漫不经心，又温柔至极。”

程丞的指尖微微一顿。

这个角色，和女主一样，终究逃不过被仙界诛杀的命运。可不同的是，女主死在所爱之人手里，而他，却是心甘情愿替她赴死。

——“反正我这条命，早该在千年前就没了。”

——“能护你到最后，也算值了。”

程丞闭了闭眼，忽然觉得嘴里的苦味更重了。

“蠢啊。”程丞不自觉低喃出声，指尖还停留在那句“血染长阶”的台词上。

导演闻言挑了挑眉，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望过来：“说谁蠢啊？”

程丞这才回过神，轻咳一声，将剧本合上。纸页相触时发出“啪”的轻响，像是给这个角色的一生画上了句点。

“这个角色，”他摩挲着烫金的封面，声音有些哑，“一片真心只为了让自己爱的人幸福，结果自己什么都没得到。”

导演若有所思地端起咖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可他不是得到了吗？”

程丞一怔。

“他得到了选择的权利。”导演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滴墨落入水中，在寂静的会议室里缓缓晕开，“这世上最奢侈的，不就是明知结局，还心甘情愿走下去的勇气吗？”

"那也蠢。"程丞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低头啜饮了一口自己那杯加了三份糖浆的拿铁。过分的甜腻在舌尖化开，稠得像是融化的太妃糖，与其说是咖啡，倒不如说是一杯自欺欺人的糖水。

导演看着他孩子气地皱眉，不由得失笑："这么嫌弃，干嘛不喝美式？"

"苦。"程丞把杯子推远了些，杯底在桌面上磕出清脆的声响，"有些苦吃了也没意义，何必呢。"他的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剧本，那个男狐狸的角色在最后一幕笑得那么洒脱，可谁又知道，他咽下的血是不是比咖啡还苦。

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其他演员陆续到场了。张浩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手里还拎着两袋早餐："来来来，吃早餐"

其实程丞今天特意提前出了门。他记得第一次进组时，张浩就耳提面命："在这个圈子里，宁可提前一小时到，也绝对不能当最后一个到场的人。"当时他不以为然，只要不迟到就好了，还有一点就是他不想被娱乐记者写稿子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主演和配角们陆续走了进来。程丞不动声色地往椅背靠了靠，将自己藏在不起眼的位置。

导演拍了拍手，示意大家落座："从我开始，左边第一位先自我介绍吧。"

那个位置坐着的正是男主演陆予。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格外分明，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剧本上，腕间的银色手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我是陆予，饰演玄清仙尊。"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请多指教。"

程丞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向陆予对面——女主演林棠正托着腮，指尖绕着发尾打转。她今天化了淡妆，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和剧本里那个爱穿鹅黄襦裙的狐妖有七分相似。

"大家好呀，我是林棠~"她的声音清甜，尾音微微上扬，"饰演小狐狸白露，希望拍摄顺利！"说完还俏皮地眨了眨眼，引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程丞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剧本边缘。轮到他时，他只是简短地说："程丞，饰演青衡。"——那只最后为女主挡剑而死的男狐狸。

他的声音很轻，但陆予却突然抬眼看了过来。那目光如有实质，像一柄出鞘的剑，锐利得让人无处可躲。程丞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笔，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片墨迹，宛如剧中青衡心口渗出的那滴血。

随着最后一个配角介绍完毕，会议室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程丞在桌下悄悄翘起二郎腿，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快得像他此刻的心跳。

"压力不大"这种话当然是假的。环顾四周，在座的不是科班出身的专业演员，就是已经有过代表作的熟面孔。坐在斜对面的女二号正翻看着剧本，她去年刚拿下最佳新人奖；右手边那位男配角的上一部戏，上过热搜还

而他自己——非科班，零作品，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这张被张浩夸成"天生就该吃这碗饭"的脸。

"今天我们先把主要对手戏过一遍。"导演的话让程丞猛地回神，“我们从第一幕开始过”

剧本围读的时间被拉得漫长而黏稠，像一锅熬过头的糖浆，空气里浮动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的低声讨论。程丞坐在长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剧本边缘，纸张已经被他翻得微微发皱。

他的台词大多平铺直叙，没什么大起大落的情绪，念起来像一杯温吞的白水，连他自己都觉得寡淡。导演偶尔抬头瞥他一眼，目光里带着审视，但最终只是轻轻点头，勉强放行。

“还行，就这样吧。”导演的声音不咸不淡，像是一句敷衍的盖章认证。

程丞暗自松了口气，却又隐隐觉得不甘心。他知道自己只是“勉强过关”，像踩着及格线的学生，既不出彩，也不至于被当场退货。可眼下，他只能先这样混过去，等真正开拍时再想办法找补。

围读还在继续，其他人的戏份情绪饱满，或激烈或深沉，衬得他的部分更加单薄。他低头盯着剧本，心里默默盘算着——或许，他该在私下多练练，至少……别让自己显得太格格不入。

导演合上剧本，在桌面上轻轻拍了拍，纸张发出沉闷的声响。"接下来，休息一下，吃中午饭。"他的声音里带着工作告一段落的松弛，会议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椅子挪动声和舒展筋骨的叹息。

陆予的目光越过三三两两起身的人群，落在仍坐在原位的程丞身上。年轻演员的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剧本边缘，将薄薄的纸页卷起又抚平。陆予走过去，在他身旁的椅子扶手上随意一靠，"怎么了，对自己刚刚的演绎不满意吗？"

程丞像是突然惊醒般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嗯，也不算..."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重新落回剧本上那些被荧光笔标记的台词，"我只是在想，前辈如果演这个角色，会把他带入自身吗？"

陆予闻言轻笑，伸手拿过程丞的剧本随意翻看。纸张间还残留着年轻人掌心的温度，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无声诉说着他的认真。"这算是演员的必修课吧，"陆予的声音温和却笃定，指尖在某段台词上轻轻一点，"要理解他，才能理解他的语气反应。就像..."他顿了顿，突然模仿起程丞刚才念台词的语气，惟妙惟肖得让年轻人瞪大了眼睛。

"看，这就是没吃透角色的结果。"陆予把剧本塞回程丞手里，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边吃边聊。红烧肉可比自我怀疑实在多了。"

程丞望着陆予离去的背影，修长的身影在门口一晃便融入了走廊的喧嚣。他没有起身跟上，只是静静坐着，直到会议室的人声渐渐散去，只剩下空调运转的细微嗡鸣。

张浩早就手脚麻利地帮他打好了饭，这会儿正把两个塑料饭盒往会议桌上一放，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我还以为他是个高冷的人呢。"程丞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

"你说陆予啊？"张浩咧嘴一笑，利落地掀开饭盒盖子，浓郁的酱香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红烧肉在饭盒里泛着油亮的光泽，肥瘦相间的肉块整齐地码着，上面还点缀着几颗翠绿的葱花。"他业界评价还可以啦，听说对新人挺照顾的。"

程丞接过筷子，金属箔包装在他指尖沙沙作响。他盯着那块颤巍巍的肥肉，突然想起方才陆予模仿他念台词时眼角浮现的那抹笑纹。原来那些在银幕上永远从容不迫的前辈，私下也会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

"快吃吧，下午还有三场戏要围读。"张浩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含糊不清地说，"再发呆红烧肉都要凉了。"

程丞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饭盒里的米粒，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屏幕。忽然，微博热搜上一条刺目的标题撞进视线——"最年轻影帝陆予与新晋小花林棠合作消息曝光！"。他手指一顿，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果然，映入眼帘的是几张高清偷拍照。画面里陆予微微倾身，正和林棠说着什么，女生笑得眉眼弯弯。背景赫然是他们来剧组时路过的那条林荫道，连陆予袖口那枚独特的袖扣都拍得一清二楚。

"这些狗仔是属壁虎的吗？"程丞扯了扯嘴角，筷子在红烧肉上戳出个小洞，"他们前脚刚到，后脚照片就满天飞。"

张浩凑过来瞥了眼屏幕，见怪不怪地往嘴里塞了块肉："正常操作，陆予的绯闻向来传得快。上次他和女编剧吃个饭，都能被写成秘密约会。"饭粒沾在他嘴角，随着说话一颤一颤的。

程丞锁上屏幕，把手机反扣在桌上。阳光透过会议室的百叶窗，在桌面投下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他突然想起早上陆予帮他分析角色时专注的侧脸，和照片里这个被编排成桃色新闻主角的影帝，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话说回来，"张浩突然压低声音，"听说这次林棠能进组，确实是陆予推荐的..."话还没说完，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程丞条件反射般把手机塞进口袋，抬头正对上推门进来的场记。

“哎，吓我一跳，咋在这里吃饭，我进来拿东西”场记匆匆忙忙的拿完东西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