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轻响。林晚僵在玄关,像一尊被冻住的雕像。沈砚公文包里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视线。
“站着做什么?换鞋。”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如常。他已脱下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正弯腰打开玄关柜,取出她的拖鞋,整齐地摆在她脚边。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车里那张被揉皱的纸条、那冰冷的质问和更冰冷的“安神茶”,都从未发生。
林晚机械地低头,换上拖鞋。柔软的绒面包裹住冰冷的脚,却无法带来一丝暖意。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沈砚走向客厅的背影,看着他随手将公文包放在单人沙发旁——那个装着针剂的盒子就在里面。
“坐会儿,”沈砚走向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拧开一瓶纯净水倒入烧水壶,“水很快开,喝了茶好好睡一觉。”他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侧脸在厨房顶灯下显得平静专注,如同最称职的医生在准备温和的安慰剂。
林晚挪到沙发边,没有坐下。单人沙发旁那个黑色的公文包,像一个沉默的深渊,散发着无形的压力。她看着沈砚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白色骨瓷杯,又从一个贴着外文标签的锡罐里舀出些许深褐色的茶叶。茶叶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草木和微弱甜腥的味道。
水壶发出尖锐的鸣叫。沈砚关掉火,提起水壶,滚烫的水流注入杯中,瞬间蒸腾起浓白的水汽,将那奇异的气味冲散了些许,却混合成另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气息。他耐心地等待了几秒,让茶叶充分舒展,然后用一个银色的小滤勺仔细地将茶汤滤进另一个同款的骨瓷杯里,动作优雅得如同进行某种仪式。
“来。”他端着那杯深琥珀色的液体走过来,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镜片。他将杯子轻轻放在林晚面前的茶几上,杯底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小心烫。”他在旁边的长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臂随意地搭在分开的膝盖上,姿态放松,目光却像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喝吧,加了点洋甘菊和缬草根,安神效果很好。”
那杯茶静静地散发着热气。深色的液体倒映着头顶的灯光,也倒映着林晚苍白不安的脸。她盯着那晃动的光影,喉咙发紧。喝下去?里面有什么?沈砚公文包里那支没有标签的针剂,和眼前这杯“安神茶”,哪一个更可怕?
“怎么了?”沈砚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担忧,“还在想下午的事?别想了,晚晚。一张不知谁塞的纸条而已,就是想搅乱你的心神。喝点热的,放松一下。”
他的话语像裹着蜜糖的毒药,充满了“为她好”的关切。林晚的手指在身侧蜷缩又松开。她不能表现出抗拒,一点都不能。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被烫得微微一缩。她端起杯子,凑到唇边。浓郁的、混合着草木和那丝微弱甜腥的气息扑面而来,直冲鼻腔。
她屏住呼吸,闭上眼,假装抿了一小口。滚烫的液体只沾湿了嘴唇,那奇异的味道却仿佛顺着味蕾渗入了神经末梢,带来一阵微弱的眩晕感。
“好喝吗?”沈砚的声音近在咫尺。
林晚睁开眼,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她身边的长沙发扶手上,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他的目光落在她沾着水渍的唇上,眼神幽深。
“嗯…有点苦。”她垂下眼,声音低哑。
“良药苦口。”沈砚轻笑一声,抬手,这次不容拒绝地覆上她握着杯子的手,带着她将杯口再次送到她唇边,“再喝点,喝完就舒服了。”
他的手心温热,力道却不容置疑。林晚被迫仰起头,滚烫的液体灌入口腔,带着那股令人心悸的甜腥味,滑过喉咙,灼烧着食道。她呛咳起来,眼泪瞬间涌出。
沈砚适时地松开了手,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在一边,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拍抚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慢点喝,急什么。”他的声音带着点宠溺的责备,“看看,都呛着了。”
那杯茶,她只喝下去一小半。但仅仅是这一小半,一股沉重的、难以抗拒的困倦感就猛地攫住了她。视野开始模糊,沈砚近在咫尺的脸也变得摇晃不定,重影叠叠。耳边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
“…睡吧,晚晚…睡一觉就好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忘了就好…”
“我会守着你…”
他的声音如同催眠的魔咒。林晚的身体软软地倒向沙发扶手,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急速下坠。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似乎感觉到沈砚的手臂环住了她下滑的身体,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角,一个低沉到近乎耳语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满足感,钻入她混沌的听觉:
“乖,这样才乖…”
——
黑暗。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
林晚感觉自己漂浮在虚无之中,没有时间,没有空间。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她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一点微光刺破了黑暗。
不是刺目的阳光,也不是冰冷的灯光。是柔和的、温暖的、带着淡淡樱花香气的光晕。光晕渐渐扩大,驱散了部分黑暗,勾勒出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轮廓。
是她的画室。她和沈砚的小公寓里,那个被阳光眷顾的角落。
画架支在窗边,上面绷着一幅未完成的油画。画布上是她最熟悉的街角——红砖墙的咖啡馆,爬满常青藤的书店,还有那棵巨大的、春天会开满粉白花朵的樱花树。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的味道混合着窗外飘来的草木清香,是她记忆里最安心的气息。
她“站”在画室中央,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这里是安全的,温暖的。那些冰冷的公文包、诡异的药味、令人窒息的质问…都像是遥远而模糊的噩梦。
“晚晚?”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晚转过身。沈砚站在门口,穿着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手里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他的脸上没有金丝眼镜,眼神清澈温和,嘴角噙着暖暖的笑意,像初春融化的雪水。
“发什么呆呢?”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把牛奶杯塞进她手里,“画累了吧?歇会儿,喝点牛奶。”他的手指温暖干燥,轻轻拂过她微凉的手背。
牛奶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带着香甜的气息。林晚下意识地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胃里,带来一种熨帖的舒适感。那些沉重的、冰冷的恐惧感,似乎被这杯牛奶和眼前人温柔的笑容一点点融化了。
“看你,眉头还皱着。”沈砚伸出手指,指腹轻柔地抚平她眉心的褶皱,动作带着无限怜惜,“还在想昨天那张恶作剧的纸条?别想了,小傻瓜。”他语气轻松,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肯定是哪个无聊的人,或者…竞争对手?看我们太幸福了,嫉妒呗。”
他揽着她的肩,带她走到画架前,指着那幅未完成的街景:“看,你画的这里,光影多好。等画好了,我们就把它挂在新家的玄关,好不好?”他侧头看她,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我们的新家,我都看好了,带一个大露台,给你当画室,阳光特别好。”
新家…露台画室…林晚的心被这温暖的画面填满了。是啊,这才是她的生活。有沈砚,有画,有阳光。那些阴暗的、令人不安的碎片,一定是噩梦,是幻觉。
“嗯!”她用力点头,脸上绽开释然的笑容,依偎进他怀里,“好!”
沈砚收紧手臂,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满足地叹息一声:“这就对了。我的晚晚,只要开开心心画画就好。”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像最温暖的羽毛被,将她轻轻包裹,“其他的,都有我。外面那些风风雨雨,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都交给我挡着。”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林晚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满是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温暖的阳光、干净的皂角香、淡淡的草木气,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被她此刻全然信赖和幸福感所忽略的…消毒水的味道。
画室里,阳光正好。窗台上的绿植舒展着叶片,画布上的樱花仿佛下一秒就要绽放。所有的疑虑、恐惧和冰冷的现实,都被这精心编织的、完美无瑕的温暖假象,温柔地覆盖、抹平。
在这个由沈砚亲手构筑的“家”里,林晚沉溺于被全盘掌控的安宁,意识彻底沉入甜美的混沌。只有腕间那枚温润的玉镯,在阳光下默默流转着冰冷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