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的邀请函是沈砚拿回来的，烫金的字体印在厚重的卡纸上。市美术馆的青年艺术家联展，张教授力荐林晚参加。
“晚晚，你看。”沈砚把邀请函放在林晚的画架旁，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张教授特意送来的。你的《春樱》入选了。”
林晚放下画笔，看着那张精致的卡片，有些茫然：“《春樱》？我什么时候…”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这幅画的名字，却像隔着一层浓雾。
“忘了？”沈砚失笑，抬手很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就是上学期期末，你在老钟楼露台画的那幅啊。画了好久呢，废寝忘食的。”他走到画室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卷好的画作，他精准地从中抽出一卷，解开系带，小心地在旁边的空地上展开。
画布上，粉白色的樱花如云似雾，簇拥着一栋古老钟楼的尖顶。构图精巧，光影处理得细腻柔和，充满了春日特有的生机和朦胧美感。右下角，清晰地签着林晚的名字和她惯用的花体日期：2021.12.15。
林晚看着这幅画，陌生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心头。她完全不记得自己画过这样一幅作品。老钟楼露台？她只记得那次沈砚陪她去过一次，拍了很多照片，但画画…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真是我画的？”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当然是你。”沈砚的语气无比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骄傲，“你的笔触，你的用色风格，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张教授也说，这幅画很有灵气，是他帮你提交的。”他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一同欣赏着画作，“看这里，”他指着画面中钟楼尖顶旁一片特别浓密的樱花，“你当时说，这片花云像不像守护着钟楼的精灵？还非要我给它取个名字。”
他的描述具体、生动，带着回忆的温暖细节。林晚看着那片浓密的花云，听着他的话，那份强烈的陌生感似乎被冲淡了一些。是啊，这么细腻的笔触，确实像自己的风格。也许…真的是自己忘了？期末压力太大？
“走吧，”沈砚小心地卷起画作，“明天开展，今天得把画送过去装框。”他动作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替她安排好一切的熟稔。
——
美术馆的展厅高大空旷，弥漫着松木、油漆和淡淡油彩混合的独特气味。工作人员引导他们到指定的位置。林晚的画被悬挂在一面光线极好的墙上，旁边是一位擅长抽象画的学长作品。
沈砚和工作人员沟通着灯光角度，姿态从容专业。林晚站在自己的画前，看着那熟悉的签名，那份挥之不去的陌生感又涌了上来。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画布上那片浓密的樱花云。颜料的触感是真实的，笔触的走向也带着她下笔的习惯…可为什么，她的大脑里没有一丝一毫创作它的记忆？
“林晚？”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
是同系的师兄李哲，他的一幅大型风景画挂在斜对面。他快步走过来，看着林晚的画，由衷赞叹：“《春樱》！画得真棒！张教授果然没看错人！”他转向林晚，眼神热切，“你还记得那天在装裱店吗？我们俩的画框一起送过去的，我还跟你讨论了半天这个金色细边画框配樱花的效果，果然绝了！”
装裱店？讨论画框？林晚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完全不记得这回事！她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沈砚。
沈砚已经结束了和工作人员的交谈，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的笑容，很自然地接过了话头：“李哲是吧？晚晚跟我提过你。那天是我陪晚晚去装裱店的，她可能没好意思打扰你创作。”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调侃的意味，“她选画框的时候纠结了好久，最后还是听了装裱师傅的建议，定了这个金色的细边。看来效果确实不错。”
李哲愣了一下，看看沈砚，又看看脸色有些苍白的林晚，挠了挠头：“啊…是吗？可能是我记错了？那天人多，看花眼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之画挂出来效果真棒！恭喜入选！”
沈砚笑着点点头：“谢谢。我们先去那边看看其他展位。”他自然地揽过林晚的肩，带着她往展厅深处走去。
林晚被动地跟着，脚步有些虚浮。沈砚的解释合情合理，李哲也接受了“记错”的说法。可她心里那点怪异的感觉却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为什么所有她不记得的事情，沈砚都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所有可能的漏洞，都能被他用“记错”、“压力大”这样的理由完美地填补上？
“怎么了？脸色又不太好。”沈砚停下脚步，低头看她，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询，“是不是这里空气太闷？”
“没…没有。”林晚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就是…有点感慨。”
“傻瓜。”沈砚轻笑，捏了捏她的肩膀，“这只是开始。以后你的画，会挂在更大的展厅里。”他语气笃定，带着对未来的绝对掌控。
他们继续在展厅里漫步。沈砚对各种流派、技法都能侃侃而谈，见解独到，引得旁边几位参观的学生频频侧目。林晚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像一个美丽的陪衬。走到展厅出口附近时，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展位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位陌生女生的作品，风格沉郁，画的是废弃工厂的钢铁骨架，线条冷硬粗犷。林晚的目光却被角落里一幅小小的、不起眼的铅笔速写钉住了。
速写纸上，是校园里那片熟悉的樱花林。但视角很奇怪，是从樱花林深处往外看的。画面边缘，靠近小径的地方，画着一个模糊的男性侧影。那人穿着白衬衫，身姿挺拔，站在一株巨大的樱花树下，正微微仰头看着纷落的花瓣。虽然线条简单，但那种沉静专注的神态却跃然纸上。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那个侧影…像沈砚！可又不完全像。画里的男人，侧脸的线条似乎更柔和一些，没有沈砚那种骨子里的锐利和掌控感。而且…沈砚会一个人站在樱花林里看花落吗？
“在看什么？”沈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晚吓了一跳，猛地回神，下意识地挡住了那幅速写：“没什么，随便看看。”
沈砚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那幅速写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他似乎对这幅灰扑扑的铅笔稿毫无兴趣。“走吧，快闭馆了。”他揽着她，脚步没有任何停留地走向出口。
走出美术馆，傍晚的风带着凉意。林晚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车子启动，汇入车流。沉默在车厢里蔓延。林晚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那幅速写上的侧影，还有李哲提到“装裱店”时自己那空白的记忆。
“还在想画展的事？”沈砚打破了沉默，声音温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入选已经是肯定了。”
“嗯。”林晚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车子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路边有一家格调不错的咖啡厅。林晚的目光随意扫过临街的落地窗，整个人瞬间僵住！
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苏晓！她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穿着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楚脸。两人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苏晓的表情异常激动，甚至带着愤怒，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引得旁边几桌客人都看了过去。那个男人则低着头，双手紧握放在桌上，肩膀绷得紧紧的。
就在这时，苏晓似乎心有所感，猛地转过头，视线直直地穿过玻璃窗，撞上了林晚惊愕的目光！
林晚的心跳骤然停止！苏晓的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焦急，有强烈的、想要传达什么的渴望！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喊什么。
“晚晚？”沈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在看什么？”
林晚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收回视线，心脏狂跳：“没…没什么！看错了！”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安全带。
沈砚的目光投向咖啡厅的落地窗，镜片反射着路灯的光，看不清情绪。他的车速没有变化，平稳地驶过了那家咖啡厅。
“苏晓最近好像挺忙的。”沈砚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听不出波澜，“你们联系多吗？”
“没…没怎么联系。”林晚的声音低不可闻，手心全是冷汗。刚才苏晓那个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她到底想说什么？那个和她争吵的男人又是谁？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沈砚侧过身，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晚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稳定力量。
“别想太多。”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带着魔力的安抚，“你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他的指尖在她腕间的玉镯上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石触感此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其他的，都交给我。”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
林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任由沈砚握着她的手。车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而她的心，却像沉入了更深、更暗的海底。
那幅速写上的陌生侧影，苏晓穿透玻璃的焦急眼神，还有那只紧握着她的、带着玉石温度的手…像无数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沉浮、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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