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To 小屿”的旧书签，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林晚的口袋里，也扎在她心上。从“时光旧书店”回来后的几天，它都在。她没敢再拿出来看，甚至刻意不去想它，但它的存在感却异常顽固，尤其在沈砚对她温柔体贴的时候。
沈砚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常。他依旧每天按时回家，关心她的饮食起居，睡前会给她温一杯牛奶，周末还兴致勃勃地提议去郊外新开的湿地公园走走。一切都和过去几个月没什么不同，完美得像个样板间。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沈砚难得没有去医院，抱着一只挺大的扁平纸盒走进了客厅。
“晚晚，看看这个。”他笑着把盒子放在茶几上，拆开封条。
林晚放下手里的画册，有些好奇地凑过去。盒子里是一套拼图，画面正是他们大学时期那片著名的樱花林。成千上万片细小的碎片，描绘着樱花盛放的盛景，粉白的花云簇拥着古老的钟楼，美得如梦似幻。
“樱花林？”林晚拿起一片拼图碎片，指尖是硬纸板的触感。
“嗯，特意定制的。”沈砚在她身边坐下，动作自然地揽住她的肩，“用的是我们上次回学校拍的照片。我记得你很喜欢那里。”他拿起盒子，指着封面，“看，这角度，这光影，多好。正好最近我们都有空，一起把它拼出来？放在书房，肯定很有意义。”
定制拼图？用他们“上次”回学校拍的照片？
林晚看着那精美的封面图，心里却咯噔一下。她完全不记得和沈砚一起回过母校，更不记得拍过这样一张照片。在她的“记忆”里，关于樱花林最深刻的画面，就是沈砚精心描述的、他向她“告白”的那个浪漫场景。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拍的？”她忍不住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微迟疑。
沈砚侧头看她，镜片后的眼神温润，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小迷糊，又忘了？去年秋天啊，你非说想看秋樱，缠着我陪你回去的。那天风有点大，你还抱怨头发被吹乱了，这张照片还是我抓拍的。”他点了点封面，“你看，你当时站在钟楼前，回头对我笑的样子，多好看。”
他的描述具体、生动，带着不容置疑的细节。去年秋天……秋樱……抓拍……林晚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却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像是蒙着水汽的玻璃，怎么也擦不干净。沈砚的声音像带着魔力，试图将那模糊的画面勾勒清晰。
“哦……好像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想再追问下去。追问的结果，只会是他给出更多合情合理的解释，而她，似乎总在扮演那个“记性不好”的角色。
“来吧，先分类。”沈砚兴致很高，把拼图碎片倒在茶几上铺开的大毡布上，开始按颜色和图案边缘分类。他的动作有条不紊，透着一种医生特有的严谨。
林晚也拿起一些碎片，学着他的样子分类。冰凉的碎片在指尖翻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碎片，不去想那张书签，不去想“陈屿”，也不去深究那张照片的来源。
拼图的过程缓慢而需要耐心。沈砚很擅长这个，他能快速找到相邻的碎片，一块块连接起来，逐渐勾勒出钟楼的轮廓和一部分樱花枝干。林晚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常常停留在某块粉色的碎片上，思绪却飘得很远。
时间一点点过去，茶几上的拼图渐渐有了雏形。樱花树下的草地，钟楼的基座，还有……树下的人影轮廓。
林晚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块碎片上。那上面是两只脚，穿着不同的鞋子。一只明显是女式的帆布鞋，另一只……是男式的运动鞋。她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
沈砚似乎没注意，他正专注地拼着钟楼尖顶的部分。
林晚下意识地加快了手速，近乎急切地将周围几块碎片找出来拼上。碎片渐渐拼合，露出草地上的两个人影：一个女孩背对着画面，面朝钟楼，长发被风吹起。
她旁边，站着一个穿着运动鞋、身形挺拔的男生侧影。男生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她，一只手似乎还抬着，像是要帮她拂开被风吹乱的发丝……
这个姿势！这个侧影的角度！
林晚的呼吸猛地一窒！她死死盯着那个男生的侧影轮廓。虽然只是拼图的雏形，细节尚未显现，但那身姿，那微微低头的弧度……和她在美术馆速写本上看到的那个陌生侧影，以及旧钱包里照片上的陈屿，竟然有种惊人的神似！
不是沈砚！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她捏着碎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怎么了晚晚？”沈砚终于察觉到她的异样，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拼好的人影部分。他的目光在那个男生的侧影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其中的情绪。
“没什么，”林晚猛地回过神，声音有些发紧，几乎是本能地掩饰，“就是……觉得这拼图细节做得真好。”她飞快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个身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
“嗯，是定制的嘛，还原度很高。”沈砚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温和，他拿起一块碎片，自然而然地放到了钟楼的另一侧，仿佛刚才那个让她心惊肉跳的侧影只是拼图里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我记得那天风是挺大的，你的头发都糊我脸上了。”他笑着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亲昵的调侃。
他轻易地将话题带回了“他们”的回忆里，精准地覆盖了林晚瞬间的失态。
林晚低着头，胡乱地拿起几块粉色的樱花碎片，试图拼到树上，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试了几次都对不上位置。那个男生的侧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和沈砚此刻温和的笑容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定制拼图……用的是“他们”的照片……照片里却有另一个男人的清晰侧影？
沈砚的解释再次在耳边回响：“去年秋天……你非说想看秋樱……我抓拍的……”
他在撒谎吗？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林晚的脑海。可如果他在撒谎，为什么要定制这样一幅会暴露“别人”的拼图？是疏漏？还是……他根本不在乎？或者说，在他构建的“记忆”里，那个位置上站着的，本就应该、也只能是他沈砚？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精心搭建的舞台上，四周的布景华丽逼真，却处处透着虚假的裂痕。
而沈砚，就是那个掌控一切灯光和剧本的导演。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每一次心跳和呼吸，是否也在他的编排之中。
“累了？”沈砚放下手中的碎片，关切地看向她，“你脸色不太好，手也有点凉。”他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
林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了手。
这个动作太过突兀。沈砚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神深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林晚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她慌乱地找补，“我就是……突然有点头晕。”她捂住额头，避开他的视线。
沈砚沉默了两秒，那短暂的沉默像无形的压力。随即，他脸上的关切迅速回归，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滞从未发生。
“头晕？是不是坐太久了？”他站起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去沙发上躺会儿？我给你倒杯温水。”
他走向厨房，脚步声沉稳。
林晚瘫坐在原地，看着茶几上那幅未完成的拼图。那个让她心惊的男生侧影，此刻在越来越多的碎片拼合下，轮廓似乎更加清晰了。她不敢再看，猛地闭上了眼睛，掌心一片冰凉粘腻的冷汗。
口袋里的旧书签，和眼前这幅定制的“甜蜜”拼图，像两块来自不同世界的碎片，在她被精心维护的“美梦”里，碰撞出一道无法忽视的、越来越大的裂痕。而沈砚那无微不至的关怀，此刻在她感觉来，更像一张温柔却密不透风的网。
她该怎么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扮演这个被深爱、被呵护的“林晚”吗？
温水递到她手边，沈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和依旧：“喝点水，休息一下。拼图不急，我们慢慢来。”
林晚接过水杯，指尖冰凉。温水入喉，却丝毫暖不了她心底蔓延开来的寒意。她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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