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锁落下的那声轻响，仿佛是一枚冰钉，钉进了林晚的脊骨。
之后的几天，沈砚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依旧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只是那扇厚重的书房门，无论他在家与否，永远紧闭着，指纹锁的指示灯幽幽亮着红光。
林晚的心悬在半空，那份未看完的报告像一团冰冷的迷雾，裹着令人窒息的碎片——她的名字缩写，那些刺眼的“神经抑制”、“闭锁综合征”、“记忆植入”、“病态依赖”……每一个词都在噬咬着她的神经，让她在沈砚温存的目光下，脊背发凉。
可每当对上他镜片后深邃的、盛满“爱意”的眼眸，那巨大的、根植于“苏醒”后全部认知的依赖感，又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绞杀着她微弱的怀疑。她被困在信任与恐惧的夹缝里，日夜煎熬。
这种煎熬，在沈砚宣布休年假的那天，达到了顶峰。
“晚晚，”，沈砚放下汤匙，目光温和地笼罩着她，“集团那边大的框架总算敲定了，剩下些细节交给下面人。我休个年假，好好陪陪你。”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覆上她放在桌面的手背，掌心温热，“这段时间，冷落你了。”
林晚的手指在他掌心下几不可查地一颤。她抬眼看他，努力想从那完美的温润笑容里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裂痕，却徒劳无功。
他眼底的专注和“爱意”浓得化不开，仿佛书房里那叠冰冷的报告从未存在过。“没……没有冷落。”她垂下眼，声音有些发紧，“你工作要紧。”
沈砚的手指在她手背上安抚性地轻轻摩挲了一下。
晚餐后，沈硕单独来到老宅，见了林父林母。
他姿态谦恭而诚恳：“伯父，伯母，正好明天是周末，家父家母也念叨着好久没聚聚了。不如我做东，在云顶花园安排个午宴？两家人一起，也热闹热闹。”
他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茶几上全家福中的小林晚（这是在林晚8岁时，拍的林家全家福），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有些事……我也想趁这个机会，和长辈们商量定下来。”
林父林母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母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女儿对沈砚日益加深的依赖和那份若有似无的不安感交织在一起。
但沈砚的提议合情合理，他这段时间的辛苦和此刻的诚意也无可挑剔。林父率先点头，脸上堆起笑容：“好啊！是该聚聚！阿砚有心了！”
第二天中午，云顶花园酒店顶层观景餐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繁华的景致，阳光明媚。长条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精致的银质餐具反射着冷光。气氛看似其乐融融。
沈家父母早已到场，沈母一见到林晚，立刻亲热地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喜爱：“哎呀，晚晚气色好多了！真好！阿砚这孩子，总算知道抽空好好陪陪你了！”
沈父也笑着点头，看向沈砚的目光带着赞许：“男人嘛，事业要拼，但家庭更重要。阿砚这点做得对。”
沈砚微笑着替林母拉开座椅，举止无可挑剔：“爸，妈，伯父，伯母，请坐。”
席间，沈砚成了绝对的主导。他谈笑风生，话题围绕着林晚最近的“进步”——画技更纯熟了，胃口好多了，气色红润了。他像一个最尽职的丈夫，事无巨细地“汇报”着林晚的日常，每一个细节都透着精心呵护的痕迹。
林晚坐在他身边，像个被展示的精致娃娃，脸上维持着略显僵硬的微笑，指尖在桌布下无意识地绞紧。
沈砚的手，时不时会极其自然地覆上她的手背，或者在她需要添汤布菜时，体贴地代劳，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沈砚放下酒杯，用餐巾优雅地沾了沾嘴角。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润，但镜片后的目光却变得格外专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投向林父林母。
“伯父，伯母，”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瞬间吸引了全桌人的注意，“今天趁着两家父母都在，有件事，我想正式提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林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预感到了什么，指尖冰凉。
沈砚侧过头，目光深情地落在林晚有些苍白的脸上，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冰凉僵硬的手，力道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我和晚晚，”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餐桌，“从小一起长大，这份情谊，早已超越了兄妹。她车祸后这段日子，更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守护她，照顾她，让她一生平安喜乐，是我沈砚此生唯一的愿望。”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林父林母，语气更加恳切真诚。
“伯父，伯母，我知道你们心疼晚晚，想让她多休养。但请你们相信，把她交给我，是对她最好的保护。我会用我的生命，我的所有，来爱她、护她。所以，”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想恳求伯父伯母，将晚晚嫁给我。婚期……就定在下个月初八，您二老看如何？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绝不让晚晚操一点心。”
话音落下，餐桌上一片寂静。
林父林母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明确时间点的“逼婚”惊住了。
林母张了张嘴，看向女儿。林晚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被沈砚紧握的手僵硬得像块石头。她眼神慌乱，求助般地看向父母，里面充满了茫然、无措和一丝被巨大压力裹挟的惊恐。
她没想过这么快！书房里的阴影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沈母猛地一拍手，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声音激动得有些拔高：“好！太好了！阿砚！妈就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孩子！”
她立刻转向林母，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用力摇晃着，“老姐姐！你看！孩子们情投意合，我们做长辈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下月初八？好日子！我看行！就这么定了！”
她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喙的兴奋，“你是不知道，我家这小子，一颗心早八百年前就拴在晚晚身上了！这些年，看着晚晚长大，出落得这么好，我这心里啊，早就把她当亲闺女了！只要他俩能成，别说嫁娶了，就是让阿砚入赘到你们家，我们老两口都一百个乐意！”
沈父也笑着点头附和：“是啊，老林，弟妹。晚晚这孩子，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知根知底，和阿砚是再般配不过了。阿砚的心思，我们做父母的再清楚不过。他既然提出来了，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也是真心实意想给晚晚一个安稳的未来。下月初八，我看可以。”
沈家父母一唱一和，热情洋溢，态度坚决，将林父林母所有可能的犹豫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们看着女儿煞白着脸、眼神慌乱无措的样子，心里那点忧虑和不舍再次翻腾起来。可沈砚的“深情”和“担当”无可指摘，沈家父母的态度又如此热切诚恳，句句都在理。
更重要的是，女儿对沈砚那份显而易见的依赖……也许，这就是最好的安排？让她早点有个依靠，也省得自己日夜悬心？
林父看着女儿，又看看目光坚定、姿态恳切的沈砚，最终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某种重担，脸上挤出笑容：“阿砚……你这孩子……既然你这么有心，晚晚她……”他看向林晚，眼神复杂，“晚晚，你的意思呢？”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晚身上。沈砚握着她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带着无声的催促和掌控。他侧头看着她，眼神深邃，里面翻滚着浓烈的爱意、不容置疑的占有，还有一丝……冰冷的警告。
林晚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书房里那些冰冷的字眼在脑海里尖叫——“病态依赖”！沈家父母热切的目光，父母眼中复杂却最终妥协的担忧，还有沈砚那看似深情实则如铁钳般的手……
巨大的压力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拒绝的念头刚冒头，就被更强烈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本能的“不能惹他不高兴”的念头压了下去。
她看着沈砚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惊恐无助的脸。她想起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想起他把自己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恩情”，想起那些被编织的、甜蜜的“记忆”……依赖的藤蔓疯狂滋长，缠绕住她试图挣扎的理智。
在沈砚越来越沉的注视下，在父母等待的目光中，在沈家父母热切的期盼里，林晚那苍白的嘴唇终于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挤出一个细若蚊蚋、带着巨大茫然和一丝被推着走的、认命般的音节：
“……嗯。”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沈砚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警告瞬间消散，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满足和掌控感取代。
他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温柔、却带着胜利者姿态的笑容，握着她的手，举到唇边，极其珍重地印下一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晚晚，谢谢你。我会用一生来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
林母看着女儿茫然空洞的眼神和沈砚那充满占有欲的动作，心头猛地一刺，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开口，却被旁边丈夫悄悄按住了手背。林父对她微微摇头，眼神示意她看沈家父母喜形于色的脸和沈砚志在必得的神情。
大局已定。
“好！好啊！”沈父高兴地举起酒杯，“双喜临门！来，大家干一杯！为我们沈林两家，更为阿砚和晚晚！”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每个人脸上。
沈砚的笑容温润如玉，眼底深处是深不见底的幽潭。林晚脸上挤出的笑容僵硬而空洞，像一张戴久了的面具。她手指冰凉，被沈砚紧紧攥在滚烫的掌心，感受着那不容挣脱的力量。
那枚沈砚早已为她戴上的钻戒，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下月初八，那个被强行钉下的日期，如同倒计时般，悬在她茫然无措的心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