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暮春的雨总是缠绵。楚清妤站在东宫角门外，抬头看了眼那块"肃敬"匾额，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水圈。身后跟着的侍女抱着个锦盒，手指被冻得发红。
"娘娘，咱们真的要进去？"侍女小声问，"将军嘱咐过..."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楚清妤打断她，抬手解下斗笠。乌黑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两侧，素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三年太子妃当下来，她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朱漆大门在面前缓缓打开，值夜的太监看到她，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太...太子妃娘娘？您不是回将军府了吗？"
"怎么，东宫不欢迎我？"楚清妤淡淡瞥他一眼，径直往里走。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裙，行走间衣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挺拔的身形。
穿过月洞门时，她听见假山后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殿下今儿从宫里回来就砸东西，那个新来的阿柔姑娘去劝，被推得撞在书架上，额头都破了。"
"嘘！小声点！没看见太子妃娘娘......"
楚清妤脚步未停，仿佛什么都没听见。阿柔，这个名字像根细刺，扎在她心头三年了。说不痛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厌烦。厌烦萧景渊的拎不清，厌烦这场名存实亡的婚姻，更厌烦自己还在期待些什么的可笑心态。
书房门口，两个侍卫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门板上映出摇曳的烛火，隐隐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
楚清妤抬手敲门，三声，不重不轻。
里面的响动突然停了。过了片刻，传来萧景渊压抑着火气的声音："滚进来！"
她推门而入。
萧景渊背对门口站着，望着窗外的雨幕。石青色常服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颈间一道浅浅的红痕——那是阿柔惯常画的红梅妆蹭上去的痕迹。楚清妤认得。
"楚将军府真是好手段。"他猛地转身，眼神阴鸷得像要吃人，"上午拿回兵权，下午就让太子妃搬回娘家'小住'，是怕本宫找你问话？"
楚清妤没理会他的怒气，目光扫过满地狼藉。茶盏碎片混着墨迹，浸湿了几份奏折，旁边散落着青白色的玉佩碴子——那是他自己摔的，和三年前那个夜晚一样。
"将军府是臣女的家，想家了自然要回去。"她走到屋子中央，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上积起小小的水洼，"倒是殿下，今日朝堂之上，听说...心绪不宁？"
"心绪不宁"四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萧景渊的脸瞬间涨红，上前一步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少装糊涂！楚战在太和殿那番话，难道不是你们父女早就串通好的？北境急报？本宫看是借机夺嫡的借口！"
他的指尖冰冷，带着玉石的寒气——应该是一直握着那半块碎玉佩。楚清妤皱了皱眉，想挣开，却被他越攥越紧。
"放开。"她语气平静，眼神却冷了下来。
萧景渊像是被她的冷静刺到，反而更用力了："怎么，心虚了？楚清妤，你敢说楚家没有夺嫡之心？你敢说你嫁入东宫不是为了今日？"
楚清妤看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好笑。三年前那个雨夜，他也是这样质问她。那时她刚嫁过来三天，撞见他和阿柔在凉亭里搂搂抱抱。
"楚清妤，别以为你是将军府的女儿就能恃宠而骄！"当时他也是这么捏着她的手腕，语气冰冷，"本宫告诉你，这东宫的女主人是谁，还轮不到楚家说了算！"
如今想来，真是讽刺。
楚清妤不再挣扎，反而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殿下说完了吗？"
萧景渊一愣，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她的眼神太平静了，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这种眼神比任何指责都让他愤怒。
"你..."他想说什么，却被楚清妤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
她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攥着自己的手背，指尖冰凉。萧景渊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松手，却又被一股不甘驱使着，反而握得更紧。
这三年来，他们像样的夫妻生活屈指可数。除了必要的场合，他几乎不踏足她的寝殿。她总是安静的，安静得像个影子。他甚至快要忘记，她的指尖是这样凉的。
楚清妤没有看他瞬间变化的表情，只是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红木的盒子被雨水打湿，泛着深沉的光。她轻轻放在旁边的案几上，推到他面前。
"殿下认得这个吗？"
萧景渊的视线落在锦盒上，瞳孔骤缩。那是他三年前摔碎双鱼佩后，被楚清妤收走的那一半。当时他怒火中烧，根本没在意她捡碎片的动作。
他猛地打开盒子，里面整齐摆放着半块青白玉佩，断口处打磨得光滑了些，显然是被人时常摩挲。
"你...你一直留着这个？"他声音发颤，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楚清妤没回答，只是拿起那半块玉佩，又从萧景渊手中夺过他一直攥着的另一半。两截碎片拼接在一起，正好是一条完整的双鱼。
"三年前大婚之夜，殿下为了阿柔姑娘摔碎的。"她轻声说，指尖划过玉佩上细密的裂纹，"臣妾当时便拾了起来，想着总有一日...会完璧归赵。"
说完，她松开手。玉佩再次散落，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敲在萧景渊心上。
"你什么意思？"萧景渊的声音有些发虚。他看着楚清妤平静无波的脸，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楚清妤没看他，转身从侍女手里接过另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卷泛黄的宣纸。她小心地展开，铺平在案几上。
"这是三年前殿下与臣妾的约定。"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只做表面夫妻，你登基我便自请废后'。"
萧景渊的目光落在纸上，那熟悉的字迹让他想起三年前那个尴尬的新婚之夜。
他还记得那天楚清妤穿着繁复的嫁衣，独自坐在床边，红烛映着她苍白的脸。他喝了酒，带着一身酒气闯进去，却在看到她清冷的眼神时酒醒了大半。
"你想怎么样？"他当时是这样问的，语气不善。
她抬头看他，眼神平静得不像个新婚妻子："殿下心中有人，臣妾明白。既然这桩婚事是为了朝堂平衡，那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交易？"
"只做表面夫妻。"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给我太子妃的尊荣，我给你楚家的支持。等你登基为帝，我便自请废后，绝不阻碍你和..."她顿了顿，没说出阿柔的名字，"和心上人在一起。"
当时的他，只想摆脱这个政治联姻的牺牲品，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还亲手写下了这份约定。可现在，看着纸上冰冷的字迹，他心里却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你以为本宫失了监国权就完了？"他猛地拔高声音，试图掩盖内心的慌乱，"楚清妤，别得意得太早！这东宫还是本宫的！"
楚清妤微微挑眉，往前走了一步。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她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雨水的味道传来，让萧景渊有些恍惚。
"殿下何必自欺欺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刺破了他最后的伪装，"没有楚家支持，您觉得这太子之位还能坐多久？如今正好，履行约定，对大家都好。"
"好？"萧景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楚清妤，你以为楚战扳倒了本宫，三皇子就能顺利继位吗？你以为你们楚家就能一直权倾朝野？"
他死死盯着她，眼神复杂："还是说...这三年来的相敬如'冰'，都是你演的戏？你根本就从来没把我当过你的夫君！"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完，他自己都愣住了。为什么要说这个？他在乎吗？
楚清妤看着他失控的样子，突然轻轻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带着浓浓的嘲讽："夫君？殿下何时把臣妾当过你的妻子？"
她抬手，指尖轻点他颈间的红痕："阿柔姑娘的红梅妆，倒是比宫里的胭脂匠手艺还好。"
萧景渊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楚清妤这轻描淡写的动作，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让他难堪。
"你..."他指着她，说不出话来。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在他心里翻腾。他突然抓起桌上的约定书，狠狠撕成碎片！
纸屑纷飞，像冬日的雪，落在楚清妤的头发上、肩膀上。她静静地看着，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
"约定？谁准你提约定！"萧景渊怒吼着，胸口剧烈起伏，"楚清妤，你生是萧家妇，死是萧家鬼！想和离？除非本宫死！"
楚清妤终于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冷漠："殿下何必如此激动？"
她走上前，在满地狼藉中蹲下，捡起一块比较完整的纸片。上面是萧景渊的字迹，"自请废后"四个字刺眼地躺在那里。
"三年前是殿下亲手写下的，今日又是殿下亲手撕毁的。"她站起身，将纸片轻轻放在萧景渊面前，"倒是应了那句'君无戏言'。"
萧景渊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楚清妤的冷静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所有的失态和不堪。
"夜深了，臣妾先告退。"楚清妤转身，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她抬手，从发髻上取下一枚温润的玉器。
凤印。
那是三年前册封太子妃时，父皇亲手交给她的。用暖玉雕琢而成，上面刻着繁复的凤纹，象征着东宫女主人的身份。
她将凤印轻轻放在门旁的小几上，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玉石上洒下一层清冷的光晕。
"这个，也还给殿下。"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萧景渊耳朵里，"东宫女主人的位置，谁想要，便拿去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油纸伞撑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萧景渊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他才像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地上散落着玉佩碎片和撕碎的约定书，旁边小几上，凤印静静地躺着，温润的光泽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他伸出手，颤抖着拿起那枚凤印。熟悉的温度从掌心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楚清妤的墨香。
三年了。
他从未真正正眼看过这个妻子。在他眼里，她永远是楚战的女儿，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是阻碍他和阿柔在一起的绊脚石。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真的离开。
可当她转身的那一刻，他心里那片荒芜的地方，突然像是被掏空了。
"楚清妤..."他喃喃自语，指尖摩挲着凤印上的纹路，"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了吗？"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烛火在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独地映在冰冷的墙壁上。
远处隐隐传来梆子声："咚——咚——咚——"三更天了。
萧景渊紧紧攥着凤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黑暗中，他的眼神复杂难辨，像这窗外的雨夜一般，变幻莫测。
楚清妤，你以为这场游戏，你想结束就能结束吗？
\[本章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