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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比刚才更密了,楚清妤站在东宫门外,望着眼前延伸至黑暗深处的宫道。湿透的衣料贴在身上,冷得像冰,可她心里却烧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身后侍女抱着空了的锦盒,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
"你先回将军府,告诉父亲,我晚些回去。"楚清妤声音平得像一潭深水。
侍女张了张嘴:"娘娘,这都三更天了......"
"去吧。"楚清妤打断她,转身就往宫墙深处走。油纸伞早被她扔在了东宫门口,雨水顺着发梢滴进领口,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脑子更清醒了。
萧景渊撕毁约定的样子还在眼前晃。那个男人,三年来对她冷若冰霜,却在她决意离开时暴跳如雷。凭什么?凭他是太子?凭他骨子里那点可笑的占有欲?楚清妤嘴角勾起一抹冷嘲,脚下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倒映着她孤傲的影子。
养心殿的方向还亮着灯火,那是皇权的中心,也是困住无数女子一生的牢笼。楚清妤记得三年前刚入宫时,父亲拉着她的手说:"清妤,楚家从来不靠女子牺牲换取荣耀,若不称心,随时回家。"那时她只当客套话,如今想来,父亲或许早就料到了今天。
宫道上巡逻的禁军见是太子妃独自一人,且浑身湿透,都惊得停下脚步。领头的统领上前一步,抱拳低声道:"娘娘深夜不回寝殿,要往何处去?"
楚清妤没理他,径直往前走。雨水顺着脸颊流进脖子,有点痒,她抬手抹了一把,指尖冰凉。
"娘娘!"统领急了,快走两步拦在她面前,"宫门早已下钥,还请娘娘..."
"本宫要见陛下。"楚清妤抬头看他,雨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清对方盔甲上晃动的水珠,"去通报。"
统领脸色发白:"娘娘,陛下已经安歇了,您..."
"安歇了也得叫醒。"楚清妤往前逼近一步,统领下意识后退,"本宫有性命攸关的事要奏,耽误了你担待得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统领犹豫了,目光扫过她紧握的拳头——那里露出一角明黄色的锦缎,隐隐能看到印信的轮廓。他心脏猛地一跳,暗骂一声晦气,挥手让小太监:"快!去养心殿通报!就说太子妃娘娘深夜求见,有要事启奏!"
小太监得令,抱着灯笼就往雨幕里钻。楚清妤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闭上眼。雨点击打在脸上,有点疼,却让她更加清醒。她知道,从她决定来这里开始,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养心殿偏殿的暖炉烧得正旺,李德全躬着身子给皇帝添茶,眼角余光瞥见窗外匆匆跑来的小太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时辰,谁还敢来惊扰圣驾?
皇帝放下奏折,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什么事?"
李德全还没来得及回话,小太监已经连滚带爬冲了进来,扑通跪在地上,雨水混着泥巴溅了一地:"陛、陛下!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楚清妤?"皇帝眉头瞬间皱起,"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回陛下,娘娘说有性命攸关的要事..."小太监哆嗦着回话,话没说完就被殿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皇帝!你要见那个搅乱东宫的女人?"太后扶着宫女的手,铁青着脸走了进来,明黄色的宫装在暖阁灯光下晃得人眼睛疼。
皇帝脸色微沉:"母后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我再不来,你就要被那个姓楚的迷昏头了!"太后把佛珠攥得咔咔响,"萧景渊刚丢了监国权,楚家就急着撇清关系?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皇帝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知道楚清妤不是寻常女子,更知道楚战在朝中的势力。这个时候,楚清妤突然深夜闯宫......
"陛下!"殿外侍卫高喊,"太子妃娘娘在雨中跪了一个时辰了!"
皇帝猛地起身,太后急忙拉住他:"你干什么去?这种女人就是欠教训!让她跪!跪到天亮看她还敢不敢胡闹!"
"母后!"皇帝甩开她的手,"楚清妤不是普通宫妃,楚家更不是可以随便拿捏的!"
太后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气得浑身发抖:"好啊!你们一个个都被楚家收买了!我告诉皇帝,今天你要是敢见她,哀家就撞死在这儿!"
皇帝脸色铁青,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暖阁内的檀香突然变得刺鼻,他烦躁地挥了挥手,最终沉声道:"李德全,传旨。"
楚清妤跪在养心殿外的雨水中,膝盖早麻木得没了知觉。雨水顺着发梢流进嘴里,有点涩。她知道里面正在上演一场权力的博弈,而她就是那个被摆在棋盘上的棋子。可她不甘心,凭什么她的人生要由别人决定?
忽然,雨幕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楚清妤眯起眼,看见李德全撑着伞,带着几个太监快步走来。她缓缓挺直脊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太子妃娘娘,"李德全的声音透着一丝为难,"陛下口谕,念你深夜跪雨,恐伤龙胎,特将你安置在西郊别宫静思己过。没有陛下旨意,不得外出。"
楚清妤的心猛地一沉。龙胎?她哪里来的龙胎?这不过是皇帝堵住悠悠众口的借口!她想反驳,想质问,可看着李德全那张欲言又止的脸,最终只是缓缓闭上眼,吐出两个字:"领旨。"
被两个内侍扶起来的时候,楚清妤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雨水顺着裙摆滴落在地上,形成两道蜿蜒的水痕。她被半扶半搀着走向停在宫门口的马车,路过一扇偏门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清妤!清妤!"
那个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丝沙哑的绝望。楚清妤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回头——萧景渊骑着马,疯了一样朝这边冲来,玄色的披风被雨水打得湿透,贴在身上。他头发散乱,眼眶通红,看见被内侍扶着的楚清妤,疯了似的大喊:"让她走!放开她!"
侍卫们慌忙上前阻拦,萧景渊拔剑就砍,剑光在雨夜里闪着寒光。楚清妤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三年来对她冷漠至极的男人,此刻像个疯子一样为她拼命。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
"萧景渊!"楚清妤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他听见,"别闹了。"
萧景渊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看着楚清妤被扶上马车,看着车门在她面前缓缓关上。那张一向冷静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决绝。
"清妤..."他喃喃自语,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滑落,滴进嘴里,又苦又涩。
宫门在他面前缓缓关闭,隔绝了他和她的世界。
马车内一片昏暗,楚清妤靠在车壁上,睁着眼睛看着前方一片模糊的黑暗。刚才萧景渊那双通红的眼睛一直在她脑海里晃,搅得她心烦意乱。她用力闭上眼,告诉自己那都是假的,是为了皇权,为了楚家,为了一切身外之物,唯独不是为了她。
可为什么心脏还是这么疼?
马车行驶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停下来。楚清妤被扶下车,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偏僻的宫殿前。宫门匾额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墙皮剥落,看起来很久没人住过了。
"娘娘,请吧。"领头的内侍面无表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清妤点点头,独自一人走进这座荒芜的宫殿。院子里杂草丛生,只有几株顽强的腊梅在角落里开着零星的黄花。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乌云洒落下来,给这座破败的宫殿镀上了一层凄清的白。
她随便找了间看起来还算整洁的屋子推开门。里面落满灰尘,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墙角结着蜘蛛网,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楚清妤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晚风吹进来,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
她靠在冰冷的窗棂上,望着天空中渐渐露出的月亮。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好像也是这样的月色。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端坐在东宫的婚床上,等着她的夫君。可他始终没有来。天亮的时候,她才知道,他在侍妾阿柔的房里待了一夜。
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好像也没多难过,只是觉得一切都太可笑了。于是她摘下凤冠,找到萧景渊,说出了"只做表面夫妻"的约定。
如今想来,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又勇敢又愚蠢。
楚清妤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准备找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手指无意间碰到冰冷的墙壁,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墙角的一块砖石好像比别的地方松动一些。
她皱了皱眉,伸手按了按那块砖石。没想到石块竟然轻轻往里陷了进去!楚清妤心里一惊,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用力一推。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整面墙竟然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楚清妤倒吸一口冷气,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进去看看。她从桌上拿起一盏油灯,点燃,小心翼翼地走进密道。
里面出奇的干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密道不宽,仅容一人通过。楚清妤举着油灯往前走,大约走了十几步,忽然发现墙壁上刻着字迹。
她凑近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凤印在手,不得自由,君心叵测,宫墙深仇。"
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凌厉,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刻下的。楚清妤看着这十六个字,心脏猛地一缩。这是谁留下的?凤印...难道以前也有皇后或者太子妃到过这里?
她举着油灯继续往前走,想要看看这条密道通向哪里。可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楚清妤猛地转身,油灯的光晕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了身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手里的油灯差点掉在地上。
萧景渊站在密道入口,发丝凌乱,脸上还带着雨水的痕迹。他看着楚清妤,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水:"你果然在这里。"
\[未完待续\]萧景渊的玄靴踏入密道的阴影时,油灯的光晕在楚清妤瞳孔里剧烈晃动。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抵住潮湿的石壁,掌心渗出冷汗。
"这密道是前朝废后所筑。"萧景渊的声音比密道的空气还要凉,"当年她就是从这里逃出宫墙,却在城郊被一杯毒酒送了性命。"
楚清妤握住灯台的手指泛白:"殿下深夜闯入偏宫禁地,是想给臣妾讲古吗?"
"讲古?"萧景渊突然逼近一步,油灯的光亮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沟壑,"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养心殿做了什么?你把凤印还给父皇,逼着他下旨废黜你?"
"是归还,不是逼宫。"楚清妤仰头直视他,额前湿发贴在苍白的皮肤上,"三年前你我约定在先,如今你既已登基,何必食言?"
"约定?"萧景渊突然扼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谁准你用那种眼神看朕?谁准你在养心殿前说出'表面夫妻'四个字?"
油灯"哐当"落地,灯油泼洒在青砖上,火焰顺着油痕迅速蔓延开小小的火圈。黑暗中,楚清妤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灼热,以及那灼然之下隐隐的颤抖。
"萧景渊,"她忽然笑了,笑声在密道里回荡,带着几分疯癫,"你是怕了吗?怕天下人知道太子妃三年守活寡?怕楚家因为我受牵连?"
手腕骤然被甩开,萧景渊后退两步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楚清妤借着跳跃的火光看清了他的脸——那张素来冷俊的面容此刻竟扭曲着,眼眶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
"怕?"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里裹着血沫似的钝痛,"朕从生下来那天起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可当李德全说你在雨里跪了一个时辰时——"
他突然语塞,喉结剧烈滚动着。楚清妤看见他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如纸。
"废后当年留下的不止这条密道。"萧景渊猛地转开脸,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她把兵符地图藏在了别宫某处,父皇疑心楚家早已知晓,才把你安置在此。"
楚清妤心头一震。难怪皇帝明知她与萧景渊情断义绝,却只将她软禁而非废黜。原来这场禁足从一开始就是场试探。
"你的意思是——"
"明日起朕会搬来别宫暂住。"萧景渊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对外宣称是太子伴妃静思己过,对内......"他顿了顿,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对内,你我重新来过。"
火光照亮楚清妤骤然煞白的脸。重新来过?怎么重新来过?是回到那个大婚之夜独守空房的太子妃,还是变回那个明知他心里没有自己却依旧抱有妄念的楚清妤?
"陛下觉得可能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萧景渊没有回答。他俯身捡起地上的油灯,用袖摆擦去灯台上的灰尘。昏黄的光晕中,楚清妤忽然注意到他左手食指上有道崭新的伤口,伤口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这密道..."萧景渊的声音突然低哑,"往后别再来了。"
楚清妤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玄色龙纹常服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忽然想起方才火光照亮他侧脸时,那瞬间闪过的脆弱。就像三年前那个雪夜,她无意中撞见他在梅林里咳血的样子。
那时候她还傻乎乎地跑过去,想用自己的披风给他御寒,却被他冷漠推开。
"太子妃请自重。"
那五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在她心口扎了三年。
密道外传来木门关闭的声音,楚清妤靠在石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火光舔舐着青砖,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她抬手抚上心口,那里正在不规律地跳动着,每一下都带着钝钝的痛。
萧景渊,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伴随着他方才那双充血的眼睛,搅得她头痛欲裂。
忽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密道深处传来。
楚清妤猛地抬头——火光之外,密道更深处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靠近。那脚步声轻得像猫爪落地,却一步一步踩在她的心跳上。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握紧了冰凉的石壁。方才萧景渊进来时堵住了密道入口的光线,此刻整个通道只剩下地面那一小簇摇曳的火焰,将所有影子都投向更深的黑暗。
脚步声停在了火光边缘。
楚清妤看见一双绣着银色莲花的云纹鞋,鞋尖沾着些许干燥的泥土。往上是月白色的裙摆,裙摆下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肌肤在火光中白得近乎透明。
"姐姐深夜在此,可是在找这个?"
女子的声音像初春融化的冰泉,清甜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楚清妤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杏仁眼。
是阿柔。那个三年前在她大婚之夜,独占了萧景渊的侍妾阿柔。
阿柔手中举着一卷泛黄的羊皮卷,在火光下轻轻晃动。楚清妤的心脏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羊皮卷的边角绣着繁复的凤纹,正是废后留下的兵符地图!
"你怎么会在这里?"楚清妤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阿柔歪着头笑了,月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诡异的银辉:"姐姐忘了?别宫的看守都是殿下的心腹啊。"她缓缓蹲下身,将羊皮卷凑到楚清妤眼前,"听说姐姐找到了废后的密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楚清妤猛地后退,后腰重重撞在石壁上。阿柔眼中的笑意忽然变得尖锐,像淬了毒的匕首:"姐姐以为殿下为何突然要搬来别宫?他是怕姐姐把地图交给楚将军啊。"
羊皮卷上的凤纹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楚清妤突然想起萧景渊方才紧握着的拳头,想起他那道崭新的伤口,想起他转身离去时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阿柔将羊皮卷塞进楚清妤手中,指尖冰凉如蛇:"明晚三更,西郊竹林。姐姐把这个交给楚将军,我们就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了。"她轻笑着站起身,月白色的裙摆扫过地面的火焰,"对了,千万别告诉殿下哦,他知道了会生气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楚清妤低头看着怀中温热的羊皮卷,突然发现卷末粘着一根乌黑的长发——那不是她的,也不是阿柔的。
是萧景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