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北关的雪停在寅时。
楚清妤站在烽火台前,玄色斗篷的底摆被冻得发硬,扫过积雪时发出簌簌的脆响。晨曦像碎银般洒在雪原上,将她颀长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延伸到烽火台残破的拱门里。三年前烧成炭黑色的木梁上还挂着冰凌,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冷冽的光,像一柄柄悬在头顶的冰刃。
她摘下右手手套,指尖在寒风中瞬间冻得发红。掌心躺着枚温润的凤印,玉石被体温焐得温热,棱面上雕刻的凤凰栩栩如生。这印玺曾在她及笄那年被楚老将军亲手交给她,说这是楚家世代守护的信物。那时她还不懂,为什么一枚印玺要用三百死士的性命来换。
"小姐。"李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雪地清晨特有的寒气。他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腰间别着柄不起眼的铁尺——这是楚家暗卫惯用的兵器。"东西都按您的吩咐埋好了。"
楚清妤点点头,目光扫过雪原。起伏的雪地下藏着十张硬弓和三百支破甲箭,还有楚家军世代相传的连弩。这是她从暗部调来的全部家当,也是她最后的赌注。
李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忍不住皱眉:"雪下这么厚,恐伯会影响机关灵敏度。要不要属下再去检查一遍?"
"不必。"楚清妤重新戴上手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萧景渊不会带太多人来。"她太了解他了,自负又多疑,总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话刚说完,远处就传来了马蹄声。
楚清妤站直身体,看着那抹明黄色在雪原上逐渐清晰。萧景渊穿了件绣着十二章纹的常服,外罩白狐裘斗篷,愈发显得面如冠玉。他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仿佛还是三年前那个会在梅林下为她折花的太子。
只有楚清妤知道,这副皮囊下藏着怎样的心肠。
萧景渊在离烽火台百步外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身后的亲兵。他往前走了几步,雪地里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清妤,别来无恙?"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眼角的细纹恰到好处地显示着几分成熟和憔悴。
楚清妤没有回答,只是将凤印举到胸前。"陛下不是想要这个吗?自己来拿。"
萧景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痛心:"清妤,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朕说这些?"他向前走了几步,白狐裘在雪地里拖曳出一道痕迹,"当年楚家之事,朕也很痛心。但你要相信,朕从未想过要赶尽杀绝。"
楚清妤嗤笑出声,声音里满是冰冷的嘲讽:"没赶尽杀绝?所以楚家七千将士的亡魂应该感激陛下开恩?"她向前逼近一步,眼中煞气翻涌,"还是说,臣女应该跪谢陛下,多谢您留了臣女一条命,好让您继续玩弄于股掌之间?"
萧景渊的脸色沉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清妤,别任性。你我夫妻一场——"
"夫妻?"楚清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陛下何时把臣女当过妻子?新婚夜独守空房的是臣女,看着陛下车载斗量地给阿柔送补品的是臣女,楚家满门被抄斩时仍被蒙在鼓里的,还是臣女!"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带着千钧之力,"萧景渊,你敢说一句你没有利用过我吗?"
萧景渊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刺的女人,突然觉得有些陌生。记忆中的楚清妤总是温润娴静的,像江南水乡的烟雨,带着淡淡的书卷气。可现在,她站在漫天风雪中,眼神冷得像北关的寒冰,周身散发出的煞气让空气都仿佛凝结。
"够了。"萧景渊突然厉声喝道,"楚清妤,你杀害皇嗣,勾结幽冥司,已犯下滔天大罪!朕念在往日情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凤印,随朕回去领罪!"
楚清妤愣住了,随即放声大笑。"杀害皇嗣?萧景渊,你编瞎话之前能不能先打个草稿?阿柔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心里没数吗?"
就在这时,萧景渊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支短弩,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小心!"李默猛地扑过来,将楚清妤推开。弩箭穿透他的胸膛,带起一蓬血花,在雪地里绽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李默!"楚清妤惊呼出声,眼睁睁看着他重重倒在雪地里。鲜血从伤口涌出,很快就在寒冷中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为什么..."楚清妤跪倒在他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按住伤口,却发现血液怎么也止不住。她的手抖得厉害,连带着凤印都差点掉在地上。
李默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虚弱的笑。他抓住她的手,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小...小姐...别...别怕...烽火台...下...有...有通道..."话音未落,他的手就无力地垂落,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楚清妤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怀中渐渐冰冷的李默,又抬头看向不远处冷眼旁观的萧景渊,心中那根紧绷了三年的弦终于彻底断裂。
墨色煞气突然从她体内喷涌而出,像一条苏醒的巨蟒,在她周身盘旋嘶吼。她缓缓站起身,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完全被墨色吞噬,周身的雪地上甚至凝结出黑色的冰晶。
"萧景渊。"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你该死。"
话音未落,她已经化作一道黑影扑向萧景渊。煞气在她指尖凝聚成利爪,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萧景渊脸色骤变,慌忙后退:"拦住她!快拦住她!"
亲兵们纷纷拔刀上前,试图阻挡楚清妤。可在失控的煞气面前,他们的刀剑根本不堪一击。楚清妤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所过之处惨叫声不绝于耳。黑色煞气如同跗骨之蛆,沾到谁身上,谁就会瞬间被腐蚀成焦炭。
但煞气的反噬也让楚清妤痛苦不堪。她的七窍开始渗出鲜血,眼前阵阵发黑,动作也越来越迟缓。终于,在打倒最后一名亲兵后,她腿一软,重重跪倒在雪地里。
萧景渊喘着粗气,看着跪在地上的楚清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慢慢走上前,伸手想要去拿她掉落在身边的凤印。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凤印的瞬间,烽火台的方向突然传来了嘹亮的号角声。
萧景渊猛地回头,脸色大变:"什么人?"
楚清妤也强撑着抬起头,望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只见烽火台顶端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身披玄色斗篷,在晨光中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手中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帜——那是楚家军的军旗!
号角声还在继续,越来越近,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赶来。萧景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狠狠瞪了楚清妤一眼,咬牙切齿道:"带走!把她给朕带走!"
两名亲兵上前,粗鲁地将楚清妤架起来。她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景渊捡起地上的凤印,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就在亲兵押着楚清妤准备离开时,烽火台那边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萧景渊猛地回头,只见漫山遍野的人影正从雪原各处涌现,高举着楚家军的旗帜,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这边涌来。
"楚家军?怎么可能..."萧景渊喃喃自语,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他明明已经将楚家残余势力斩草除根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
楚清妤看着那些熟悉的旗帜,眼中突然燃起希望的光芒。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楚家军的方向喊道:"楚伯父!我在这里!"
声音在风雪中回荡,传到了为首那名老者的耳中。楚老将军举着大刀,须发皆张:"是清妤!快!救大小姐!"
萧景渊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楚清妤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他死死攥紧手中的凤印,咬着牙下令:"撤!快撤!"
亲兵们护着萧景渊开始撤退,楚家军在后面紧追不舍。雪地里顿时马蹄声、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楚清妤被夹在中间,身体摇摇晃晃,意识逐渐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看到李默的笑脸出现在眼前,听到他说:"小姐,属下终于可以为您效力了。"
泪水无声滑落,在冰冷的脸颊上凝结成霜。
楚清妤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坠入无边的黑暗。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至少,她看到了希望。楚家军还在,楚家的精神还在。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绝不会放弃复仇!
\[未完待续\]楚清妤在颠簸中醒来时,腥甜的铁锈味正从喉咙往舌尖漫。她被横担在马背上,双手反剪在身后,粗糙的麻绳早已勒进刺骨的皮肉。亲兵的马刺刮过雪地发出刺耳的声响,惊起一群灰扑扑的冻雀,扑棱棱地撞进天边刚泛起的鱼肚白里。
"陛下,那号角声——"身后传来亲兵迟疑的询问,话音未落就被萧景渊的冷哼打断。
凤印硌在楚清妤肋下,那温润的玉石此刻像块烙铁。她侧眼望去,萧景渊正勒紧缰绳停在土坡上,明黄常服在风雪里晃得刺眼。他手中高举的凤印反射着冷光,仿佛三年前那个梅雨季,他举着金簪问"清妤可愿随我"时那般志得意满。
突然有细碎的嗡鸣自地底传来。
楚清妤僵住,那声音比马蹄踏雪更沉闷,比林风穿过箭簇更尖锐。积雪开始簌簌发抖,她看见不远处的雪原突然塌陷,露出玄色铠甲的缝隙——那是楚家军的玄甲!
"暗河!"萧景渊的怒吼劈碎寂静。十丈外的雪层骤然崩裂,数十名楚家旧部自雪下暗渠涌出,手中连弩机括声此起彼伏。破甲箭穿透晨光,在禁军队伍里炸开血花,惊马嘶鸣着掀翻骑手。
楚清妤猛地弓起脊背,借马腹颠簸的力道撞向身前亲兵的腰侧。那人闷哼着松了手,她顺势滚落在雪地里,麻绳在坠地瞬间竟奇迹般散开——是李默最后攥着她手腕时,悄悄用铁尺撬开的活结。
"抓住她!"萧景渊的咆哮混着箭矢破空声传来。楚清妤连滚带爬扑向积雪下的暗渠入口,指缝被锋利的冻土划破。身后三支羽箭钉在她方才坠落的位置,箭杆兀自震颤。
暗渠里弥漫着血腥气与泥土的腥甜。楚清妤摸索着前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是李默说的机关。她猛地按下石壁上的凹槽,头顶传来石板滑动的闷响。
"小姐!"
楚清妤踉跄着跌进更深的黑暗,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熟悉的皂角余香裹挟着血腥气涌来,她抬头望去,楚老将军布满刀痕的脸上纵横着泪水。
"老奴无能,来迟了!"老将军单膝跪地,身后百名楚家子弟同时跪倒,甲胄相击声震落洞顶冰凌。
楚清妤颤抖着扶住他斑白的发鬓。暗渠外喊杀声震天,萧景渊的咒骂声由远及近——他的禁军正在掘雪。老将军从怀中掏出半块烤得焦黑的麦饼:"这是...从北疆带回来的军粮..."
麦饼上布满霉斑,啃咬处还留着牙印。楚清妤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父亲彻夜未归,案上留着同样的麦饼,旁边压着张字条:"若有不测,持此物往见北境都护。"原来他早已知晓军粮被动了手脚。
"轰隆!"
暗渠入口突然塌陷,寒气裹挟着雪花灌入。萧景渊的脸出现在洞口,嘴角淌着血沫:"楚清妤,你当真以为跑得掉?"他身后亲兵举着火把逼近,火光在众人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
楚清妤缓缓站直身体,将凤印按在暗渠石壁的凹槽里。机关转动声中,两侧石壁缓缓滑开,露出数十个黑黝黝的洞口——是楚家军藏在此地的连弩阵!
"萧景渊,"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你可知楚家世代镇守北关,靠的从不只是凤印?"
连弩机括声同时响起,三十支淬了冰凌的破甲箭穿透火光,直指洞口的萧景渊。老将军突然扑过来将她推开,自己挡在箭雨之前。楚清妤眼睁睁看着利箭穿透他的胸膛,那身玄甲竟像纸糊般碎裂。
"走暗河...去找...北境都护..."老将军咳出的血溅在她脸上,温热得烫人。
暗渠开始剧烈震颤,头顶雪块簌簌坠落。萧景渊的怒吼和连弩的破空声混作一团,楚清妤被楚家子弟簇拥着冲向地道深处。身后洞口传来轰然坍塌声,她回头望去,只看见老将军仍保持着阻挡的姿势,半截染血的衣袖在风雪中飘动。
暗河冰冷刺骨的水流漫过脚踝时,楚清妤终于瘫坐在石地上。手中凤印突然发出微光,玉石上的凤凰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映照得她苍白的脸忽明忽暗。
"小姐,您看!"身旁的少年兵卒惊呼着指向水面。
月光透过暗河顶端的裂缝洒落,在水面映出细碎的银鳞。楚清妤俯身触碰水面,凤印突然发烫,水底浮出密密麻麻的字符——是楚家军布防图!最深处那个红漆标记,恰好在北境都护府正下方。
远处传来冰层碎裂的声响。楚清妤握紧发烫的凤印,看见暗河下游飘来数片染血的冰凌——萧景渊的人已经找到暗河入口,正在凿冰而入!
她将布防图拓印在羊皮上交给亲兵队长,咬破指尖在图上按下血印:"持此图往见北境都护,告诉他...三年前的雪,该化了。"
少年队长带人消失在暗道拐角后,楚清妤独自走向暗河中央的漩涡。凤印越来越烫,几乎要焐化她的掌心。她听见身后破冰声越来越近,萧景渊的狂笑声穿透冰层传来:"楚清妤!你以为烧了布防图就有用吗?朕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
漩涡突然卷起丈高水柱,楚清妤在被卷入的瞬间,看见凤印上的凤凰腾空而起,在暗河顶端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是楚家军最高级别的求援信号。
意识沉入黑暗前,她听见冰层破裂的巨响,还有无数熟悉的嘶吼声自远方传来。
"楚家军!随我杀——"
"为老将军报仇!"
原来暗河下游并非只有追兵。那些在北境苦寒之地苟延残喘的楚家旧部,终究还是循着她的踪迹而来。
冰冷的河水淹没口鼻时,楚清妤忽然笑了。三年来的委屈、仇恨、绝望,都随着这一笑散入湍急的暗流。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过这个雪夜,但只要楚家军的战旗还在,萧景渊就永远别想安枕。
至少今夜,北关的雪,终于不再只有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