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虞被他那声低吼吓得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她抱着“兔兔窝”,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无声地抽泣着,像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幼兽。
病房里只剩下小女孩压抑的抽泣声和男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沈佳虞的抽泣声渐渐小了下去。她似乎哭累了,又似乎觉得那个可怕的“凶哥哥”不会再伤害她。她抬起沾着泪珠的小脸,怯生生地再次看向窗边那个冰冷的黑色背影。
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了张函瑞放在窗台上的一件东西上——那是他刚才烦躁时,无意识从口袋里掏出来、随手丢在那里的金属打火机。冰冷的银色外壳,线条冷硬,带着和他本人一样的、拒人千里的气息。
沈佳虞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她慢慢站起身,抱着“兔兔窝”,再次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这次,她停在了窗台边,离那个打火机很近,离张函瑞的背影依旧保持着安全距离。
她伸出小手指,极其小心地、轻轻地碰了碰那个冰冷的金属打火机。凉凉的触感让她缩了一下,但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看看打火机,又看看张函瑞冰冷的背影,再看看自己怀里抱着的蜡笔……
一个念头在她懵懂的小脑袋里成型。
她轻轻地把“兔兔窝”放在地上,拿起一支最亮眼的黄色蜡笔。然后,她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用蜡笔尖在打火机那冰冷的、光洁的银色外壳上……轻轻地、歪歪扭扭地……画了起来!
她画得很慢,很专注,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认真。蜡笔的痕迹在金属表面留下鲜艳却脆弱的色彩。
张函瑞察觉到了身后细微的动静。他猛地转过头!
当看到沈佳虞正拿着蜡笔,在他心爱的、象征着他暴戾一面的打火机上涂鸦时,一股被侵犯领地的狂怒瞬间冲上头顶!他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夺!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打火机的瞬间,他的动作硬生生顿住了!
他看清了沈佳虞画的是什么。
在那冰冷坚硬的银色金属外壳上,被她用稚嫩笨拙的笔触,画上了一个大大的、极其扭曲的、嘴角拼命向上咧开的……笑脸!
那笑脸是如此的不协调!如此的滑稽!黄色的蜡笔线条歪歪扭扭,眼睛一大一小,嘴巴咧到了耳根,充满了孩童特有的、不顾一切的夸张和热情!像是一道刺目的、充满嘲讽意味的阳光,蛮横地烙印在了他那象征冰冷和毁灭的武器上!
沈佳虞似乎完成了她的“杰作”。她抬起头,小脸上还带着泪痕,鼻尖红红的,大眼睛却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和一点点邀功般的喜悦。她指着打火机壳子上那个巨大扭曲的黄色笑脸,又伸出小手指,再次指向张函瑞那紧紧抿成冰冷直线的薄唇,声音细细软软,带着哭腔未褪的鼻音和无比认真的执着:
沈佳虞哥哥……你看……笑笑!给冷脸哥哥……画笑笑了!
她顿了顿,小嘴努力地向上弯起一个更大、更用力的弧度,仿佛在示范
沈佳虞哥哥……也……笑笑!
张函瑞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死死地盯着打火机壳子上那个巨大扭曲、充满嘲讽意味的黄色笑脸,又猛地看向沈佳虞那张努力模仿笑容、却因为哭过而显得格外滑稽又格外……刺眼的小花脸!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混合着荒谬绝伦、被强行烙印的羞耻、领地遭侵的暴怒,以及一种被这笨拙执着和纯真期待狠狠击中的、极其极其陌生的、如同冰层碎裂般的悸动感,如同失控的雪崩,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引以为傲的冰冷!他赖以生存的暴戾!他掌控一切的标志!此刻,都被一个傻子的蜡笔,画上了一个该死的、歪歪扭扭的、黄色的……笑脸?!
张函瑞你………!
张函瑞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极其嘶哑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低吼。他猛地抬手,不是去擦掉那个笑脸,也不是去碰沈佳虞,而是狠狠地、一拳砸在了冰冷的窗框上!
砰!
沉闷的巨响在病房里回荡!坚固的合金窗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玻璃剧烈地震颤起来!
沈佳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狂暴举动吓得尖叫一声!小身体猛地蹲下,紧紧抱住了地上的“兔兔窝”,把脸深深埋了进去,瑟瑟发抖!
张函瑞胸膛剧烈起伏着,拳头抵在冰冷的窗框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渗出丝丝血迹。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印在打火机上的黄色笑脸,又看看地上缩成一团、抖得像风中落叶的小身影……
他那张阴鸷冰冷的脸上,所有的暴怒和戾气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凝固成一种极其复杂、极其罕见的……近乎呆滞和茫然的表情。像一尊被强行刻上了不合时宜表情的、裂开的冰冷石像。
病房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和沈佳虞压抑的、细碎的呜咽。
窗台上,那个冰冷的金属打火机,静静地躺在那里。壳子上,那个巨大扭曲的黄色笑脸,在斜阳的余晖下,咧着嘴,无声地嘲笑着世间所有的冰冷与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