坩埚边的影子

哈利还陷在图书馆角落那堆书山后面无声的颤抖里，眼前的灰扑扑画面又开始晃动、溶解，像滴进水里的墨汁散开。

再清楚时，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各种古怪气味的味道——魔药课教室。铜坩埚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在昏暗的光线下袅袅上升。

年轻的斯内普还是一个人缩在教室靠后的角落里，离前面那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学生远远的。他正对着自己的坩埚，动作精准得像台机器。他正小心地把切得极细的雏菊根末一点点撒进冒着淡紫色蒸汽的液体里。他的黑头发垂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着的嘴唇和专注的下巴。周围同学偶尔的说话声、坩埚碰撞声，好像都跟他隔着一层玻璃。

离他不远，莉莉和玛丽一组，还有另外两个格兰芬多的男生一组，他们靠得比较近。莉莉正低头看着一张配方羊皮纸，眉头微蹙。玛丽则在手忙脚乱地切一种叫“嚏嚏根”的东西，切得大小不一。

“哎哟！”玛丽不小心切到了自己的手指头边缘，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没流血，但也够疼的。“这讨厌的东西，滑溜溜的！”她抱怨着，把刀和切坏的根茎往旁边一丢。

莉莉放下羊皮纸，探头看了看玛丽切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块状物，又看看自己坩埚里翻滚的液体颜色，轻轻叹了口气。“玛丽，你切得太粗了，而且大小差太多。这样放进去，药效会不均匀，还可能……”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我知道我知道，”玛丽有点烦躁地甩甩手，“可这玩意儿太难切了！你看斯拉格霍恩教授切的，跟用尺子量过似的，我们哪做得到啊！” 她说着，目光下意识地往教室后面，斯内普那个角落瞟了一眼。斯内普刚刚把最后一点雏菊根末撒完，坩埚里的液体瞬间变成了清澈透亮的翠绿色，像最上等的翡翠。他正用一个非常精细的银勺子，极其缓慢地顺时针搅拌，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玛丽看着那锅完美的魔药，再看看自己面前那堆切得乱七八糟的嚏嚏根，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切……显摆什么呀。闷头捣鼓半天，不就为了熬锅漂亮的药水？”

莉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斯内普的坩埚。那锅翠绿的魔药在角落里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沉静而完美的光泽。她的绿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欣赏，甚至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羡慕？但她没说什么，只是转回头，拿起小刀：“算了，我来切吧。”

“别呀，你的手稳，”玛丽赶紧拦住她，“你看着火候，我来！我就不信了！” 她赌气似的重新拿起小刀，对着那根滑溜溜的嚏嚏根，笨拙地比划着。

就在这时，教室前面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是詹姆·波特和小天狼星·布莱克那组。他们的坩埚里正冒出大股大股呛人的黄绿色浓烟，还伴随着“噗噗”的怪响，味道极其难闻。周围的同学都捂着鼻子躲开，斯拉格霍恩教授挺着圆肚子，摇着头，一脸无奈地快步走过去处理。

“波特！布莱克！”斯拉格霍恩的声音带着点责备，但更多的是习惯性的无奈，“我说过多少次了，比利威格螫针要在最后、温度降到八十度以下才能放！看看你们搞的！快，通风咒！清理一新！”

詹姆一边挥着魔杖驱散浓烟，一边笑嘻嘻地跟教授辩解着什么。小天狼星则抱着胳膊站在旁边，脸上带着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好像搞砸了也挺好玩。

莉莉她们这边也被浓烟波及了一点，玛丽捂着鼻子咳嗽了两声：“天哪，这味道！波特他们又在搞什么爆炸艺术！”

莉莉皱着眉，挥动魔杖驱散飘过来的烟雾，目光却不自觉地又飘向了教室后面。在弥漫的、带着怪味的烟雾和前方的喧闹中，斯内普那个角落像一片孤岛。他完全不受影响，依旧低着头，全神贯注地搅拌着他那锅翠绿完美的魔药。烟雾飘到他那边，似乎都自动绕开了，或者被他周身那种沉静的专注给隔绝了。他就像一个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工匠，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玛丽切嚏嚏根切得咬牙切齿，终于切完（虽然还是很糟糕），一股脑全丢进了坩埚里。坩埚里的液体立刻剧烈地翻滚起来，颜色变得浑浊，还冒出一些可疑的灰色泡沫。

“啊！莉莉！快看！好像不对！”玛丽惊慌地叫起来。

莉莉赶紧低头看配方，又看看坩埚，手忙脚乱地去调整火焰温度，拿起搅拌棒试图挽救。她们这边也陷入了一片小小的混乱。

年轻的斯内普似乎完成了搅拌。他熄灭了坩埚下的火焰，用魔杖尖极其小心地引导着那锅翠绿欲滴的魔药，让它一丝不漏地流入一个干净的水晶瓶中。液体在瓶中流转，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完美。

他盖上瓶塞，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慢直起身。他依旧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去看自己那瓶堪称艺术品的魔药，只是默默地把水晶瓶放在桌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然后，他开始收拾自己桌上的工具，用一块布仔细地擦拭银勺子和小刀，再把它们一一收进一个旧旧的皮套里。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安静得像个影子。

哈利飘在旁边，看着他把那瓶凝聚了心血和专注的完美魔药，像对待一件最普通的作业一样，随意地放在桌角。没有期待斯拉格霍恩的夸奖，没有在意周围同学的赞叹（事实上也没人注意到他），更没有像波特他们搞砸了还能嘻嘻哈哈。他只是沉默地完成了，然后沉默地收拾。

教室前面的喧闹渐渐平息，斯拉格霍恩教授在夸奖另一个学生熬制的还算不错的肿胀药水。玛丽和莉莉还在手忙脚乱地试图稳定她们那锅冒泡的魔药。詹姆和小天狼星似乎被教授训了几句，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凑在一起低声说笑。

斯内普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他背上那个破旧的书包，拿起桌角那瓶翠绿的魔药，低着头，像一道无声的黑色水流，悄无声息地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他离开时，甚至没有人抬头看他一眼。那瓶完美的魔药，在他手里，也只是一个需要按时交上去的作业罢了。

哈利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外的孤僻背影，又看看教室里或忙碌、或喧闹、或沮丧的其他人。斯内普熬出了全班最棒的魔药，却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他的才华，他的专注，他的完美成果，在这个角落里，只换来了一片无人知晓的寂静。平淡的一堂魔药课，有人欢笑，有人懊恼，有人被关注，也有人像影子一样完成了最耀眼的杰作，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那份寂静，像魔药教室角落里挥之不去的苦涩药味，沉甸甸地压在哈利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