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流持续冲刷着身体，带走皮肤上黏腻冰凉的猩红颜料，也带走了一丝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混乱。氤氲的水汽弥漫在宽敞的浴室里，模糊了镜面，也暂时模糊了现实的棱角。
宋亚轩仰着头，任由水流拍打着脸颊，紧闭着眼睛，试图将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风暴彻底洗刷干净。
刘耀文的话语，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意识深处。
【“记住那种感觉。”
“那是你的东西。”
“钥匙。”】
水流声中，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恐惧和绝望被冲刷，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一种奇异的、带着痛楚的清明。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模仿、只会惶恐的新人。
他亲手点燃了自己，在绝望的废墟里，扒拉出了一些滚烫的、属于宋亚轩自己的东西——愤怒、不甘、破釜沉舟的狠劲。而这些东西，阴差阳错地，竟成了打开陆寻这个角色的钥匙。
这认知让他心头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是庆幸？是后怕？还是一种……隐隐的、被认可的悸动？
水声停止。宋亚轩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水珠，睁开了眼睛。镜面被水汽覆盖，只映出一个模糊的、苍白但眼神清亮的人影。
他扯过旁边挂着的、质地柔软厚实的白色浴巾，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浴巾带着干净的皂角清香，隔绝了冰冷的空气，也带来一种短暂的安全感。
他看着被自己叠放在一边的那件沾满猩红颜料的戏服。那刺目的红，如同凝固的血液，记录着他方才的狼狈与爆发。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它抱起，走出了浴室。
休息室里，灯光依旧柔和。刘耀文还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浴室的方向。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剧本，又似乎只是在沉思。
挺拔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沉静而疏离，仿佛刚才那番深入灵魂的剖析和近距离的接触，只是一场幻觉。
宋亚轩抱着脏污的戏服，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他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林薇并不在室内。
“衣服放旁边椅子上。” 刘耀文的声音突然响起，没有回头，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宋亚轩依言，小心翼翼地将戏服放在靠墙的一张空椅子上，仿佛那是一件易碎品。
“坐。” 刘耀文再次开口，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笔尖点了点沙发的位置。
宋亚轩默默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浴巾裹得很紧，裸露在外的皮肤接触到微凉的空气，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刚经历了一场情绪和体力双重透支的洗礼，又被热水浸泡过，此刻松懈下来，一种迟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靠在沙发背上，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身体软得像一团棉花。刚才在片场支撑他的那股狠劲彻底消散，只留下无尽的虚弱。
他强撑着精神，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办公桌后那个挺拔的背影上。刘耀文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侧影。
休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送风微弱的嘶嘶声，以及宋亚轩自己因为虚弱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更久。宋亚轩的意识在疲惫的拉扯下渐渐模糊，头一点一点地往下垂。
就在他即将彻底坠入昏睡的边缘时，沉稳的脚步声靠近。
他猛地一个激灵，强行睁开沉重的眼皮。刘耀文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办公桌，走到了沙发前。他手里拿着一个深色的小罐子和一包消毒棉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额头。” 刘耀文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宋亚轩额角靠近发际线的位置。
宋亚轩茫然地抬手去摸，指尖触到一小片微微凸起的、带着刺痛感的擦伤。应该是刚才在洗手间被门推撞到洗手台边缘时弄的，之前情绪太过激烈，竟完全没注意到。伤口不大，但有些红肿破皮，沾着水，更显得刺眼。
“不用……” 宋亚轩下意识地想拒绝，声音沙哑无力。
刘耀文没有理会他的拒绝。他直接在沙发前的矮几上坐下，拧开了那个小罐子的盖子，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弥漫开来。他用棉签蘸取了少量深绿色的药膏，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宋亚轩僵住了。他看着刘耀文拿着棉签的手伸过来，带着药膏清冽的气息。那只骨节分明、曾在金雀奖后台扶住他、也曾指向他宣告命运、刚刚还扶着他后颈的手，此刻正拿着棉签，准备为他处理额角微不足道的伤口。
巨大的不真实感和一种莫名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
“别动。” 刘耀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定住了宋亚轩的动作。
下一秒，带着清凉药膏的棉签，稳稳地、力道不轻地按在了他额角的伤口上！
“嘶——”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宋亚轩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
那痛感清晰地提醒着他这不是梦。刘耀文就在他面前，近在咫尺，近到他甚至能看清对方低垂的眼睫，看清他脸上特效伤痕妆下冷硬的轮廓线条，感受到他呼吸时带出的、温热的气息拂过自己额前的碎发。
刘耀文似乎完全没在意他的痛呼和僵硬。他的动作专注而精准，棉签沿着伤口的边缘仔细涂抹着深绿色的药膏，力道均匀，带着一种处理事务般的冷静。那眼神锐利依旧，落在伤口上，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的瑕疵。
宋亚轩被迫仰着头，承受着这近到令人窒息的距离和那不容抗拒的触碰。额角的刺痛感混合着药膏的清凉，奇异而强烈。
刘耀文身上那股强烈的雪松混合着极淡烟草的气息，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霸道地将他包围，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侵占着他的感官。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喻的混乱。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刘耀文指尖透过棉签传递过来的微凉触感，感觉到他呼吸的节奏，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
这气场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也带着令人心悸的危险。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的靠近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宋亚轩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只有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证明他还活着。他不敢呼吸，不敢眨眼，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个人色彩的“关照”。
终于，药膏涂抹完毕。刘耀文移开了棉签，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的目光却并未离开宋亚轩的脸。
他微微后仰了一点，拉开了几厘米的距离，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如同鹰隼般锁着他，锐利的目光从他的额角，缓缓下移，扫过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扫过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最后，落进他那双因为巨大冲击而显得有些涣散、却又在深处燃烧着一簇微弱火光的眼睛里。
那目光不再是片场时的冰冷审视，也不是刚才剖析角色时的锐利引导，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带着一种近乎赤裸的评估和一种……毫不掩饰的、极具侵略性的兴趣。
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被他亲手打磨出一点光泽的璞玉，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雕琢，又或者……该如何彻底占有。
宋亚轩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在四肢百骸冲撞。但他被那眼神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注视中，刘耀文忽然有了动作。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金属烟盒，动作优雅地敲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叼在唇间。没有询问宋亚轩是否介意，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啪”地一声，用一只银质的打火机点燃。
幽蓝的火苗跳跃，映亮了他冷峻的侧脸。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在他面前弥漫开来，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神，却让那雪松冷香的气息中，又增添了一缕更加危险、更加撩拨神经的烟草焦香。
烟雾缭绕中，刘耀文的目光穿过薄薄的烟幕，再次精准地落在宋亚轩脸上。他微微眯起眼，像是在欣赏烟雾中朦胧的景致，又像是在审视一件值得玩味的藏品。
那眼神里的侵略性和兴趣，在烟雾的遮掩下，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专注。
他夹着烟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微微弯曲，姿态慵懒却充满掌控感。他缓缓地、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在宋亚轩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朝着他的方向，轻轻吐出一缕烟雾。
那带着烟草气息的薄烟，如同有生命的触手，带着温热的湿意，轻轻拂过宋亚轩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的脸颊，拂过他敏感的鼻尖，霸道地钻进他的呼吸！
“咳……”宋亚轩猝不及防，被那刺激性的烟雾呛得低咳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却被沙发靠背挡住，无处可逃。
烟雾散开一些，露出刘耀文近在咫尺的脸。他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掌控猎物反应的、近乎恶劣的玩味。
他深邃的眼眸在烟雾后显得更加幽深难测，里面翻涌着宋亚轩完全看不懂的、复杂而危险的情绪。那目光牢牢锁着他，如同锁定了唯一的焦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你属于这里。**
**你无处可逃。**
休息室的门，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被从外面轻轻敲响了。
“刘先生？” 是林薇平静无波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室内几乎凝固的空气。
刘耀文的目光终于从宋亚轩脸上移开，投向门口，眼神里的侵略性和玩味瞬间收敛，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和疏离。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进来。”
门被推开一条缝，林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室内，在裹着浴巾、脸色苍白、眼神带着惊魂未定和一丝被冒犯的羞愤的宋亚轩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在刘耀文指间袅袅升起的香烟上掠过，脸上没有任何异样，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王海先生在外面，很着急，想确认一下宋先生的情况。”林薇的声音平稳，“另外，陈导那边问，下午的戏份是否需要调整？”
刘耀文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条斯理地又吸了一口烟，目光再次扫过沙发上如同惊弓之鸟的宋亚轩，那眼神带着一丝审视和评估，似乎在判断他此刻的状态。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烟熏后的沙哑，却是不容置疑的决定：
“让他等着。”
“下午的戏，”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宋亚轩脸上，那眼神锐利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照常。”
宋亚轩的心脏猛地一沉。照常？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撕裂，此刻身心俱疲，裹着浴巾，额角还带着药膏……下午还要继续演？
刘耀文仿佛看穿了他的迟疑，眼神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怎么？刚才那股狠劲，只够烧一次？”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宋亚轩心上，瞬间点燃了他眼底那簇微弱的火焰。不甘和倔强再次涌起，压过了疲惫和恐惧。他猛地抬起头，迎上刘耀文冰冷的视线，尽管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退缩。
“我能演。”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刘耀文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微不可察的一丝。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林薇微微颔首。
林薇会意，安静地退了出去，重新关上了门。
休息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雪松冷香、烟草气息、药膏的清香，还有那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张力，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纠缠。
刘耀文掐灭了手中的烟蒂，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将宋亚轩笼罩在阴影里。他垂眸，看着沙发上这个裹着浴巾、眼神倔强却又难掩脆弱的年轻人，目光在他额角那抹深绿的药膏上停留了一瞬。
“衣服在衣帽间。”
他指了指休息室另一侧的门，语气恢复了平淡的命令口吻，
“穿好，出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门口，拉开了休息室的门，背影挺拔而冷漠，仿佛刚才那场带着强烈侵略性的“关照”从未发生。
门在他身后合拢。
宋亚轩独自坐在沙发上，额角的伤口传来阵阵清凉的刺痛，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烟草烟雾拂过的触感。他紧紧攥着裹在身上的浴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留下了一个带着灼痛和战栗的印记。那印记深处，除了对前路的迷茫和恐惧，还悄然滋生出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危险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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