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瓣绿芽撑过了第九天的寒潮。陈夏用捡来的塑料板搭了个小棚子,把绿芽裹在里面,又在棚子外裹了三层破布——老周说这叫“温室”,核战前的人就用这法子在冬天种蔬菜。
“能结麦子不?”瘦高个蹲在棚子旁,手里捏着块刚焊好的铁片,正往边缘敲花纹。他要做个牌子,上面刻“第一株”三个字,刻完了就插在绿芽旁边。
“得开花。”赵伯把新磨的饼粉撒在土里,粉末落在湿泥上,像撒了层雪,“开花了才能结果,结了果才有新种子。”他指了指远处,“昨天‘秃鹫’那伙人说,东边的图书馆里有农业书,就是墙塌了一半,得挖出来。”
陈冬正在加固暖房的门框。那是用三根断钢筋焊的,上面缠着从废墟里捡的旧电线——现在这地方已经不叫“地热站”了,大家商量着给它起了个新名字,叫“新芽”。
“挖书得带够热水。”他往铁皮桶里灌融化的水,“图书馆那边辐射值高点,抗辐射体质弱的别去。”
正说着,盖革计数器突然发出规律的轻响。不是敌人,是三个骑着改装自行车的人——车轮是用旧轮胎和木板拼的,车把上挂着个铁皮箱。为首的人看见“新芽”的牌子,突然从车上跳下来,铁皮箱“哐当”掉在地上,里面滚出十几个圆滚滚的东西。
是土豆。
冻得硬邦邦的,表皮发皱,却带着泥土的湿气。那人扑过来抓住陈冬的胳膊:“我是‘河谷’聚居地的!我们在冻土下挖着这个!不知道能吃不,但看着像能种的!”
陈夏尖叫一声,扑过去把土豆抱在怀里。她用冻红的手指擦掉土豆上的泥,突然想起地下室旧书里的画——圆滚滚的,能埋在土里发芽,蒸熟了是黄澄澄的。
“能种!”赵伯的拐杖都掉在了地上,他摸着土豆的表皮,手在抖,“这东西抗冻,埋在暖房边上,二十天就能发芽!”
那天下午,“新芽”的人分成了三拨。一拨跟着“河谷”的人去挖更多土豆,一拨去图书馆找农业书,剩下的人留在暖房,把土豆切成小块——每块都得带着芽眼,这是赵伯从模糊的记忆里扒拉出来的规矩。
陈夏负责给切好的土豆块裹草木灰。老周说这能防烂,他正把暖房的地面挖开,要铺一层从管道里清出来的热砂石:“这样土能一直是温的,土豆能长得快些。”
夕阳(如果那铅灰色云层里透出来的微光能算夕阳的话)落在暖房顶上时,去图书馆的人回来了。他们没找到农业书,却抬回来个铁架子,上面摆着十几盆冻硬的多肉植物——叶片肥厚,冻成了半透明的样子,却还没完全枯死。
“管理员当年肯定很爱这些花。”抱着花盆的姑娘眼睛红红的,“我们在架子下面找到个笔记本,说‘就算天不亮,也得有能开花的东西’。”
陈冬把花盆摆在暖房最里面,靠近地热口的地方。他摸了摸冻硬的叶片,突然想起陈夏画的煤渣太阳,想起老周补的管道,想起那个“河谷”人说的“挖着土豆时,觉得天好像亮了点”。
“明天修条路到河谷。”他对所有人说,“把他们的土豆种搬过来,再把我们的绿芽分点给他们。”
没人反对。那个曾经抢罐头的“秃鹫”首领,正蹲在暖房外焊输水管道;那个揣走饼干又回来的女人,把孩子的旧衣服剪成布条,缠在土豆块上保温;瘦高个刻的“第一株”牌子已经插好了,铁片在热气里泛着光。
陈夏把最后一块土豆埋进土里,用手把周围的泥土按实。她不知道这东西要多久才能发芽,也不知道那两瓣绿芽能不能等到结麦子的那天。但她看见暖房外的人在敲管道,听见有人在数找到的种子,闻到了远处飘来的、用热水泡软的桃子酱香味。
风穿过废墟时,好像不那么像呜咽了。也许是因为有了暖房里的热气,也许是因为有了四十多个人的呼吸,那风声里,竟隐约掺了点像歌谣的调子——是赵伯在哼,他说那是核战前哄孩子的歌,歌词早忘了,只记得调子软软的,像春天的风。
陈夏跟着哼了两句,手指在泥土上轻轻画了个圈。圈里是刚埋下的土豆,圈外是正在发芽的绿芽,再远些,是闪着火光的窗户和正在被敲打的管道。
她突然觉得,这永远黑着的天,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人在种东西,有人在修管道,有人记得要哼软软的调子——就像那颗埋在土里的土豆,哪怕看不见光,也在使劲往深处扎根,等着能冒出芽来的那天。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