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暖房里的土豆冒出芽时，陈夏正在给那株野麦子搭更高的支架。新抽的茎秆细得像棉线，却顶着个小小的穗子，穗尖上已经能看见细密的麦粒，青绿色的，攥在手里能感觉到微微的硬度。

“得授粉。”赵伯拄着拐杖进来，手里捏着根羽毛，是从废墟里找到的旧枕头里掏的，“轻轻扫过麦穗，不然结不出饱满的籽。”他示范着把羽毛凑过去，麦粒上的细毛被扫得颤了颤，“我爷爷说，以前有蜜蜂干这事，现在……就只能咱们自己来了。”

暖房外传来叮当声，是瘦高个在焊铁架。他要搭个两层的架子，下层放土豆盆，上层摆从图书馆带回来的多肉——那些植物真的缓过来了，叶片边缘泛出点红，像冻在冰里的火苗。

“河谷那边送东西来了！”有人在外面喊。陈夏跑出去，看见三个“河谷”的人扛着麻袋，解开时滚出一堆圆石头，石头缝里嵌着黑褐色的粉末。

“是腐叶土。”为首的人搓着冻红的手，“我们在个旧公园里挖的，下面的叶子没冻透，烂了好几年，能当肥料。”他指了指暖房，“你们的麦子能分我们点不？我们那边有片地，刚用热水浇透了。”

陈冬正帮老周修新接的管道，闻言直起身：“等麦粒熟了，分你们一半。”他顿了顿，“你们的土豆也得留种，明年咱们种一片。”

“秃鹫”那伙人最近迷上了翻废墟。昨天他们拖回来个旧冰柜，擦干净后竟还能冻东西，现在里面藏着舍不得吃的桃子酱和肉干。首领正蹲在冰柜旁敲铁皮，要给它焊个保温层：“等麦子收了，把麦粒冻起来，明年能当种子。”

陈夏突然发现，没人再提“抢”这个字了。大家开始数日子——土豆种下第五天，野麦子抽穗第三天，管道修到河谷还剩两里地。有人用木炭在废铁皮上画了张表，每天早上勾掉一个格子，像在盼什么节日。

第十五天清晨，陈夏被欢呼声吵醒。她冲进暖房时，看见所有人都围着野麦子——那株苗上的穗子沉甸甸的，麦粒鼓了起来，泛着淡淡的黄。赵伯正用羽毛轻轻扫着麦穗，手一抖，竟有三粒熟透的麦粒掉了下来。

陈夏赶紧用手接住，麦粒在掌心温乎乎的，带着点泥土的腥气。她没舍得交给赵伯当种子，而是跑到外面，把麦粒埋在了暖房门口的土里，又用石块围了个圈——这是第二茬，要种在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

那天中午，他们煮了土豆。不是烤的，是放在铁锅里用热水煮的，煮软后掰开来，里面是黄生生的瓤，带着点甜味。陈夏把自己的那半块掰了点，喂给那个女人的孩子，孩子吧唧着嘴，把一小块土豆粘在了脸上，像沾了块金子。

“河谷的人说，他们那边有个旧农场。”老周啃着土豆，指了指南边，“要是能把拖拉机修好，说不定能翻更多的地。”

“我会开拖拉机。”“秃鹫”的首领突然说，他抹了把嘴，“以前在农场干活，核战前的事了。”

陈冬看着他，突然笑了：“那等管道通到河谷，你就去修拖拉机。”他把自己的土豆掰了一半递过去，“多吃点，修机器费力气。”

夕阳（那点微光好像比以前亮了些）落在暖房的塑料板上，映得里面的绿芽一片透亮。陈夏蹲在新埋下的麦粒旁，用手把土拍实。远处的风还在刮，但她听见的不再是呜咽——是拖拉机零件被敲响的叮当声，是有人在教孩子认麦粒，是土豆煮熟时锅里冒出的咕嘟声。

她摸了摸口袋，里面还藏着一粒野麦子。是昨天掉下来的三粒之一，她想等明天，把它埋到河谷去。

也许天永远不会亮，也许寒潮永远不会停。但只要还有人在埋种子，还有人在修管道，还有人把煮熟的土豆分给孩子，这黑沉沉的世界里，就总有能发芽的东西。就像此刻暖房里的光，透过塑料板照在雪地上，竟映出一小片淡淡的亮——那光亮不远，却足够让他们看清脚下的路，和手里的种子。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