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

通风管道的裂缝是后半夜发现的。

先是暖房顶部传来“咔嚓”一声，像冰棱断裂。陈夏正给麦芽盖新的棉絮，抬头就看见一道白气顺着天花板的缝隙往下灌，所过之处，刚回暖的铁皮上瞬间凝了层白霜。

“是通风管冻裂了！”老周扔下手电筒，踩着铁架往上爬。那管道是用旧铁皮拼的，本就锈得厉害，被零下五十度的寒气一逼，接缝处直接崩开个巴掌大的口子。冷风裹着雪粒往里钻，在暖房里卷出个小小的漩涡，刚抽出的土豆芽子“唰”地弯了腰。

陈冬抓起最厚的那块破棉被往上扔：“先堵上！”老周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棉被，就被风里的雪粒打得生疼——那哪是雪，是混着辐射尘的冰碴，落在皮肤上像针扎。

棉被堵不住裂缝。风从破口处往里灌，把棉被吹得鼓鼓囊囊，边缘很快冻硬，反而留出更多缝隙。暖房里的温度肉眼可见地往下掉，地热口旁的砂石不再发烫，刚冒头的麦芽叶尖凝了层细冰。

“得焊死。”瘦高个扛着焊枪爬上来，枪头还带着余热。但冷风太急，焊枪的火苗刚凑近铁皮就被吹得歪歪扭扭，溅起的火星子没等落地就灭了。“这样焊不住，得有人顶着风按住铁皮。”

“我来。”“秃鹫”首领突然开口，他脱下防寒服，只穿件单衣，抓起块裁好的铁皮就往裂缝上按。冷风瞬间灌满他的衣袖，胳膊上的皮肤立刻冻出层青白，但他硬是没松手，只咬着牙喊：“焊！”

焊枪的火苗终于稳住了。通红的铁水落在铁皮接缝处，发出“滋啦”的响，白烟混着热气往上冒，在冷风中凝成白雾。陈夏站在下面，看见首领按铁皮的手在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却死死抠着边缘不肯松。

直到裂缝彻底被焊死，他才手一松，从铁架上摔下来。陈冬赶紧把防寒服裹在他身上，却发现他的手已经冻得像块紫黑色的冰，碰一下就疼得他龇牙咧嘴。

“值了。”男人喘着气笑，看着那片被焊死的铁皮，“至少风灌不进来了。”

但寒气已经钻了空子。暖房角落的土豆堆开始结冰，外层的土豆冻得硬邦邦，像块块石头。那个女人正把孩子裹在怀里，用体温焐着孩子冻得发紫的小脚，自己的肩膀却在不停地抖——她的抗辐射体质本就弱，刚才堵裂缝时吸了太多辐射尘，现在脸色白得像纸。

“把所有能烧的都找来。”陈冬往铁盆里扔了块木板，是从拖拉机上拆下来的挡板，“先保住麦芽和土豆种。”

他们烧了旧书，烧了破桌椅，甚至烧了半袋舍不得用的木屑。火苗在铁盆里跳动，却驱不散角落里的寒气。赵伯把最后一小袋麦种揣进怀里，用体温焐着，老人的咳嗽声越来越重，每咳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

“听。”陈夏突然竖起耳朵。除了风声和咳嗽声，暖房深处竟传来“滴答”声——是地热管道的冷凝水，刚才被冻住了，现在因为铁盆的热气，又开始往下滴。

水滴落在铁皮上，发出清脆的响。一滴，两滴，很快连成线。陈冬突然笑了：“把盆挪到管道底下，接住水。”他指着那株被冻得打蔫的麦芽，“用温水浇，说不定能缓过来。”

温水浇下去时，麦芽叶尖的冰碴慢慢化了。那两瓣叶子先是软软地垂着，过了一会儿，竟一点点往上挺，像个倔强的小拳头。陈夏蹲在旁边，看着叶尖渗出的水珠，突然想起“河谷”方向传来的敲击声——三短，两长，三短。

“我们也该报个信。”她对陈冬说，“告诉他们我们还在。”

瘦高个找出块铁皮，用铁勺柄在上面敲起来。他的手冻得发僵，节奏敲得歪歪扭扭，却异常执着。陈冬往铁盆里添了块木板，火苗窜得更高了些，映着每个人脸上的光。

那个女人抱着孩子，也跟着轻轻敲起身边的铁桶，孩子被惊醒了，咿咿呀呀地跟着哼，声音虽小，却像根细针，刺破了暖房里的沉闷。老周靠在管道旁，用没冻僵的手给首领揉着胳膊，嘴里念叨着：“等天暖和点，我给你焊个铁手套。”

风还在外面咆哮，通风管的裂缝处偶尔传来冰碴撞击的脆响。但暖房里的水滴声、敲击声、孩子的咿呀声混在一起，竟压过了风声里的寒意。

陈夏看着那株重新挺直的麦芽，突然觉得，这被寒气侵蚀的暖房，其实像个蛋壳。外面是冻裂的冰，里面却藏着点暖，藏着点能敲出声音的东西。只要蛋壳没碎，只要里面的东西还在动，就总有破壳的那天。

她往铁盆里又添了块木屑，火苗跳了跳，映得麦芽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那影子很小，却足够让他们看清，这黑沉沉的夜里，还有东西在好好活着。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