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越来越亮了。
铅灰色的云层像是被谁撕开了道大口子,淡金色的光涌出来,落在新翻的土地上,竟能在雪融后的泥地里映出点细碎的亮。陈夏蹲在血麦田间,看着麦穗上的露珠被光晒得蒸腾起来,像给麦秆裹了层白雾。
“能种棉花了。”老周扛着铁犁走过来,犁头沾着新鲜的黑泥,“图书馆找到的书说,这光够让棉花发芽了。”他指了指远处,“‘河谷’的人在焊新暖房,说要试种点能织布的作物——总不能一直裹着破铁皮。”
陈冬正在调试新做的播种机。那是用拖拉机零件拼的,瘦高个给它装了个铁皮漏斗,往里面倒麦粒时,能听见均匀的“嗒嗒”声,像有人在数数。“今天种完这亩地,就去南边的纺织厂看看。”他擦了把汗,额头上的汗珠在光里闪着亮,“听说里面有没朽坏的棉纱。”
暖房早已不是当初那间小棚。他们把废弃的商场框架改造成了巨型暖房,玻璃是从各地废墟里搜罗来的碎块,拼在一起,竟能让光透进来,在地上投出斑斓的光斑。里面不仅有土豆和麦子,还有“秃鹫”首领种的几排辣椒——绿的红的挂在枝上,像串小灯笼。
“黑齿”的人也常来帮忙。为首的男人镶了副新铁齿,是瘦高个用纯铁打的,不再像以前那样闪着凶光。他现在专管翻地,铁犁在他手里比谁都使得顺,只是偶尔看见陈夏,还会红着脸低下头——那天在监狱,是他按住了她的胳膊。
“给。”陈夏递过去个烤土豆,是刚从暖房里拿出来的,还冒着热气,“你翻的地最软,适合种豆子。”
男人接过土豆,手在衣角上蹭了蹭才敢拿,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却笑得露出了新铁齿:“下次我翻得更细点。”
光最亮的那天,他们在赵伯的坟头旁立了块石碑。不是石头,是用整块铁皮焊的,瘦高个在上面刻了幅画:底下是交错的根须,中间是成片的麦田,最上面是道裂开的云,漏下的光像条金带子,把根须、麦田和远处的暖房都连了起来。
陈夏把最后一粒血麦粒的种子埋在碑前,又浇了点掺了麦麸的水。她站起身时,看见陈冬正对着西边的天空挥手——那里有群人骑着摩托车过来,车后座绑着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是从更远处换来的稻种。
“他们说南边的辐射值降了。”陈冬跑过来拉她的手,掌心带着拖拉机排气管的温度,“明年我们种水稻吧,书里说水稻能煮出白白的饭。”
风穿过麦田,麦穗的沙沙声里混着远处暖房的叮当声、摩托车的突突声,还有孩子们追着铁犁跑的笑声。陈夏看着石碑上的画,突然觉得赵伯就站在光里,正眯着眼睛看这片麦田,像在看自己亲手种下的希望。
她往播种机的漏斗里添了把新收的黑麦种,麦粒滚落的“嗒嗒”声,像在数着日子。光落在她的手背上,暖烘烘的,带着点泥土和麦香的味道。
或许天永远不会完全放晴,或许寒潮还会再来,或许辐射尘永远不会散尽。但此刻,在这片被光吻过的土地上,有人在播种,有人在欢笑,有人把石碑上的画刻得越来越深——这就够了。
够让每粒种子都知道,就算埋在最深的黑暗里,也总有一天,能迎着光,好好地长出来。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