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永夜冻土》续篇

地铁站的钢筋骨架在手电余光里像肋骨般支棱着。我们把女人的尸体拖进站台深处，用冻土堆了个简易的坟堆。小女孩抱着那半袋麦粒缩在角落，眼睛始终没眨过，直到阿明把自己的霉菌饼干掰了一小块递过去，她才突然开始发抖，抖得像寒风里的碎冰。

“她叫小雅。”阿明蹲在我旁边，火堆用捡来的电线和塑料板勉强维持着，火苗绿幽幽的，“她妈是五号掩体的，说那边三个月前就断了氧气。”

我摸了摸腰上的伤，绷带冻得像层硬壳。昨晚从超市回来时，远处的光点灭了不少，不知道是熄灭了营火，还是连人带火一起被永夜吞了。

“过滤器还能撑几天？”

“最多五天。”负责清点物资的阿伟把零件摆成一排，辐射检测仪的指针还在小幅跳动，“挖地鼠的过滤器全是坏的，活性炭早就失效了。”

火堆突然“噼啪”响了一声，塑料板烧出的黑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小雅把脸埋进膝盖，麦粒在她怀里硌出个棱角。我突然想起那袋麦粒——在地下时，老人们说过战前有种叫“种子”的东西，埋在土里能长出粮食。可这零下五十度的冻土，别说长粮食，石头都能冻裂。

“明天去研究所。”我戳了戳火堆，绿火苗舔着我的手套，“三号掩体的资料说，城东有个战前农业研究所，或许能找到抗冻种子。”

阿明的脸在火光里发白：“那边辐射值超标，检测仪会响的。”

“总比等着饿死强。”我把最后半块饼干塞进嘴里，霉菌的腥气粘在喉咙上，“不想去的可以留下。”

没人说话。火堆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

研究所的玻璃穹顶早就塌了，碎玻璃在冻土上冻得像水晶。我们戴着双层过滤器往里走，辐射检测仪的蜂鸣声越来越急，像在催命。阿伟突然指着走廊尽头的冰柜——那是台嵌在墙里的大型低温储存柜，外壳锈得只剩铁架，但显示屏还亮着个微弱的绿灯。

“还在运行！”阿伟扑过去扒拉柜门，手指被冻在铁把手上，烫得他直吸气，“有备用电源！”

我用砍刀撬开柜门时，一股白气“腾”地涌出来，冻得睫毛都粘在了一起。柜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个金属盒，标签上的字大部分被腐蚀了，只有“耐寒”“耐辐射”几个字还能辨认。

“是种子！”阿明抓起一个盒子，手抖得差点掉在地上，“林哥，真的是种子！”

就在这时，检测仪的蜂鸣声突然变了调，尖锐得像指甲刮玻璃。我抬头看见走廊拐角站着个黑影，个子很高，手里拄着根金属棍，棍头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响。

“放下盒子。”黑影的声音像磨过的石头，“那不是你们能碰的。”

阿伟举着手电照过去，光柱里飘着细密的辐射尘。那人没戴面罩，脸上布满深褐色的斑块，眼睛是浑浊的灰——比我们这些适应者更像畸变体。

“你是谁？”我握紧砍刀，后腰的伤又开始疼。

“守仓人。”他往前走了两步，金属棍在地上划出火星，“这仓库是我们守了三代的，你们这些‘地耗子’也配碰种子？”

阿明突然“啊”了一声——守仓人的金属棍上，串着三个过滤器，看编号是七号掩体的。

“挖地鼠是你们杀的？”

守仓人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痰音：“抢种子的，都得死。”

他突然把金属棍往地上一戳，走廊两侧的铁门“哐当”一声滑开，涌出十几个黑影，手里都攥着生锈的钢筋。阿伟想往后退，却被冰柜的柜门绊倒，手里的种子盒摔在地上，金属盖弹开，几粒黑色的种子滚了出来，瞬间被冻在冻土上。

“抢！”守仓人嘶吼着举起金属棍。

我把阿明往冰柜后面一推，砍刀劈向最前面的人。刀刃砍在对方的钢筋上，震得我虎口发麻。余光里看见阿伟被两个人按在地上，他的面罩被扯了下来，辐射尘落在他脸上，疼得他惨叫。

小雅突然从冰柜后面钻出来，抱着个种子盒往守仓人身上砸。盒子砸在他腿上，种子撒了一地。守仓人低头看种子的瞬间，阿明从后面扑上去，用工兵铲劈开了他的后脑勺。

血喷在冰柜的玻璃上，很快冻成了红冰。

剩下的人见状都散了，跑得比辐射尘还快。阿伟躺在地上，脸肿得像块发面馒头，呼吸越来越弱。他最后看了我一眼，手指往冻土上的种子指了指，然后头就歪了过去。

“他妈的。”阿明抹了把脸，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在面罩上冻成了冰，“我们到底在抢什么？”

我捡起地上的种子，冰凉的小颗粒在手心硌得生疼。冰柜里的种子还有很多，足够种出一片田地——如果这片永夜冻土还能长出东西的话。

回去的路上，我们把阿伟埋在了研究所门口。小雅抱着一个种子盒走在最前面，小小的身影在手电光里晃。我摸了摸怀里那张照片，塑料封皮已经裂成了几片，照片上的阳光还是那么刺眼。

“林哥，”阿明突然开口，声音在面罩里闷闷的，“你说这些种子，能在黑夜里发芽吗？”

我看着远处冰丘后又亮起的光点，比之前多了几个，像星星落进了冻土。

“不知道。”我把种子塞进背包，“但总得有人试试。”

永夜的风还在吹，卷着冰碴子打在我们背上。小雅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天上的某个地方说：“妈妈说，那里有太阳。”

我们都抬头去看，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偶尔划过的辐射尘，像垂死的萤火虫。

但我好像真的看见了。

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发芽。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