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冻土》续篇
灯光成了我们的信号。
阿明把所有能找到的碎镜片都搜集起来,在水电站的通风口搭了个简易的反光架。白炽灯的光柱经镜片折射,在永夜里划出一道道金色的弧线,像在黑布上撕开的口子。每天黄昏(如果还能按掩体里的时间计算),他就守在架子旁调整角度,让光扫过更远的冰丘——那里或许藏着像我们一样,揣着种子和希望的幸存者。
小雅的小麦长得飞快。在灯光和加热器的暖汽里,嫩芽抽成了细茎,顶上还冒出了小小的麦穗。辫子姑娘说这是“加速生长”,代价是麦子的根茎会变脆,但在这永夜里,谁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收割那天,小雅用牙齿咬断麦秆,收获了整整二十粒麦粒,她把麦粒装进掏空的过滤器外壳,挂在脖子上,像挂着串珍珠。
麻烦是在第十天找上门的。
冰墙外传来履带碾压冻土的声响,沉闷而规律,不像是人力能弄出的动静。我爬上冰墙往下看,手电筒的光柱里,三辆改装过的装甲车正碾过冰丘——车头焊着锋利的钢板,车顶上架着旋转的探照灯,光柱扫过冰墙时,晃得人睁不开眼。
“是‘铁蹄’。”水电站的老头往冰缝里缩了缩,声音发颤,“他们是从北方掩体出来的,据说控制着最大的地热电站,手里有真枪。”
探照灯突然定在我们的反光架上。紧接着,扩音器里传出刺耳的电流声,一个粗哑的声音炸响在永夜里:“里面的人听着,交出所有种子和发电设备,否则炸平这里!”
阿明把反光镜转向装甲车,用强光晃他们的驾驶舱。我看见车顶上的人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冰墙。
“不能交。”辫子姑娘突然把装种子的金属盒塞进我怀里,她的手心全是汗,“地热电站的人早就疯了,他们把种子当武器,谁有粮食就得听他们的。”
小雅抱着她的麦粒过滤器,躲在冰墙后面,眼睛睁得大大的。我摸了摸那二十粒麦粒,硬邦邦的像块小石头,却比任何武器都沉。
装甲车开始撞冰墙了。冻土筑成的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屑簌簌往下掉。阿明突然拽住我,指着远处——反光镜的光扫过的冰丘后,亮起了密密麻麻的光点,比我们的信号光弱,却多得像星群。
“是那些被我们引过来的人。”阿明的声音发颤,“他们带着家伙来了。”
我突然想起研究所门口的阿伟,想起超市里那个护着麦粒的女人。原来那些在永夜里独自闪烁的光,从来都不是孤立的。
“把种子分下去。”我把金属盒里的种子倒出来,分给身边的每个人,“能藏多少藏多少,哪怕只剩一粒,也得种下去。”
冰墙塌了。
装甲车的探照灯像利剑一样刺进来,枪声在地下厂房里回荡。我看见老头举着燃烧的木棍冲上去,被子弹打穿了胸膛,他倒下时,手里的木棍点燃了旁边的柴油桶,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永夜。
阿明拉着我往水电站深处跑,发电机的轰鸣声震得耳朵疼。身后传来辫子姑娘的尖叫,她把最后一把种子撒向了人群,自己被探照灯罩住,再也没动静了。
小雅紧紧攥着脖子上的过滤器,小小的身影在混乱中穿梭。我拽着她钻进输水管道,冰冷的水流没过脚踝,远处的枪声渐渐模糊。
不知道躲了多久,管道外安静下来。小雅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角,指着管道口透进来的光——不是探照灯的惨白,而是温暖的、跳动的黄,像我们水电站的白炽灯。
爬出去才发现,冰丘后的光点都移到了水电站周围,围成了个圈。那些被我们的光引来的幸存者,举着燃烧的木板和削尖的钢管,把装甲车困在了中间。铁蹄的人在开枪,却挡不住潮水般涌上去的人,他们的枪里有子弹,可我们的人手里,有比子弹更狠的东西——那是活下去的念想。
我在人群里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是七号掩体的人,手腕上还留着被挖地鼠抢过的疤。他看见我怀里的种子,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
战斗结束时,永夜已经泛起了青灰色(或许只是我的错觉)。铁蹄的人被捆在冻土上,他们的装甲车成了新的冰墙基石。幸存者们聚在水电站的废墟前,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更多的人在小心翼翼地掏出藏起来的种子——有的裹在布里,有的藏在嘴里,还有个老头从伤口里抠出一粒,血珠沾在种子上,红得像团火。
小雅把她的二十粒麦粒倒在一块干净的冻土上。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那些在晨光(如果那抹青灰算晨光的话)里闪着光的小颗粒。
“种在哪里?”有人问。
我指着被炸毁的冰墙遗址,那里的冻土被炸开了,露出了下面深色的泥土,带着点湿润的气息。
“就种在这里。”我说,“让所有人都看着它们长。”
那天下午,我们在废墟上播下了第一片种子。没有农具,就用手刨;没有肥料,就把死去的人埋在土里;没有足够的灯,就轮流举着燃烧的木板照明。小雅蹲在最前面,用手指在冻土上划出浅浅的沟,把她的麦粒一粒一粒放进去。
阿明突然拍了拍我,指着天上。我抬头看见,那片深不见底的黑里,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变——不是辐射尘的荧光,而是更淡、更柔和的白,像蒙在黑布上的纱被慢慢掀开。
“你看。”阿明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天好像亮了点。”
我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种子埋得更深了些。远处的幸存者还在陆续赶来,他们的光在永夜里连成了片,像条发光的河。
或许太阳真的不会再像照片里那样刺眼了。
或许永夜永远不会结束。
但那又怎样呢?
我看着土里的种子,仿佛已经看见它们破土而出,在无数双手守护的光里,长成一片金色的麦浪。风吹过的时候,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像在说:
看啊,我们活下来了。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