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刚爬上雕花窗棂,江晚吟就醒了。枕头里的荞麦壳硌得她后脑勺发麻,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疼。外面院子里传来沙沙的扫地声,护卫换岗时铁甲碰撞的轻响,还有远处隐约的鸟鸣。这个偏僻的别院安静得让人心慌,也险象环生得让她不敢闭眼。
昨晚上那个护卫的眼神还在眼前晃,那双透着狠劲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砚儿的脸。江晚吟打了个冷颤,猛地坐起来,床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必须想办法巩固自己的位置,光靠那半块破玉佩和砚儿的几句"爹爹"根本不够。裴砚之那个男人的心比寒铁还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她们母子打包扔出去了。
她蹑手蹑脚摸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瞧。院子里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一个老妈子正低头扫着墙角的落叶。廊檐下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护卫,手按在刀柄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江晚吟缩回脖子,心里盘算起主意来。原著里说裴砚之虽冷酷寡言,却极重情义。想要拴住这种男人的心,光靠孩子还不够,得从长计议。她想起昨晚上经过的那间屋子,门楣上挂着"绣房"的木牌,里面影影绰绰的像是有人在活动。
对了!装贤惠!哪个男人不喜欢温柔体贴的女人?她可以装作关心他们父子,偷偷做点针线活什么的。等裴砚之看到她为他们缝制的衣物,总会心软几分吧?
拿定主意,江晚吟悄悄溜出房门。老妈子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只有两个护卫还站在老地方。她压低身子,贴着墙根,像只偷腥的猫似的往后院挪。绣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丝线摩擦声。
江晚吟咽了口唾沫,轻轻推开门溜了进去。屋里光线正好,朝阳透过糊着云母纸的窗户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混着桑蚕丝特有的清甜味儿。两面墙上挂满了各色丝线轴,从绯红到靛蓝,从明黄到墨黑,码得整整齐齐,像道彩虹瀑布。
屋子中央摆着张大案几,上面铺着块素色杭绸,几枚银针别在边缘。旁边的竹筐里放着件快完工的童衣,藕荷色的料子,绣着憨态可掬的小兔子,针脚细密得让江晚吟都自愧不如。
"看不出那个冰块脸还有这手艺..."她小声嘀咕,伸手碰了碰那件童衣。料子顺滑得像水一样,一看就价值不菲。这么精细的活儿,真的是裴砚之那个大男人绣的?
江晚吟摇摇头,甩掉脑子里的疑惑。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她得抓紧时间"表现"一下。目光扫过案几,落在一卷墨色锦缎上。这颜色倒像是裴砚之会穿的,不如就给他绣个荷包吧?简单又实用。
她拿起剪刀准备裁布料,手指却在触到绣架时顿住了。绣架是红木做的,雕着简单的云纹。奇怪的是,靠近底座的地方似乎有块木纹不太对劲。江晚吟皱起眉头,试探性地按了一下。
"咔哒"一声轻响,巴掌大的一块木片弹了出来,露出个黑漆漆的暗格。
江晚吟吓得心脏漏跳一拍,左右张望确认没人。好奇心驱使着她,手指颤抖着伸进暗格摸索。里面似乎放着个小木匣子。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木匣抠了出来。
匣子是紫檀木做的,样式古朴,上面刻着简单的回纹。江晚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轻轻打开搭扣。里面垫着暗红色的绒布,整齐地排列着几排银针。这些针比普通绣花针要长些,针尾都缀着小巧的银珠,看起来精致得不像话。
她拿起一枚细看,在阳光下,针尖泛着诡异的幽蓝色光晕。
这个颜色...江晚吟的瞳孔骤然收缩。和昨晚上穿透车壁的那支毒箭颜色一模一样!她手一抖,银针险些掉在地上。指尖不慎碰到针尖,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比普通针扎要疼上数倍。
"谁让你碰这个的?"
冰冷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江晚吟吓得浑身一僵,手里的木匣"啪"地掉在地上,银针散落一地,在晨光中闪着寒光。
她缓缓转过身,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裴砚之就站在门口,玄色锦袍的衣摆在晨光中泛着暗光。他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冷得像腊月里的寒冰。
"国...国公爷..."江晚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她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手,生怕他看到自己被针扎到的指尖。
裴砚之没说话,只是缓步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江晚吟的心脏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男人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明明是清雅的味道,此刻却带着致命的压迫感。
"本公似乎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院子半步。"他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目光锐利如刀,上下打量着她,"江小姐不仅 disobeyed,还找到了这个地方。看来,你比本公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最后那个"聪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江晚吟的脑子飞速转动,努力想找个合理的解释。她强挤出一个柔弱的笑容,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国公爷误会了...妾身只是...只是见国公和砚儿的衣物有些旧了,想过来为你们缝制几件新衣裳..."她说着,偷偷瞄了一眼地上的银针,心跳得更快了,"谁知道不小心碰掉了东西...妾身这就收拾干净..."
她说着就要蹲下身去捡,手腕却被裴砚之一把抓住。男人的手指冰凉而有力,像是铁钳一样紧紧箍着她,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误会?"裴砚之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散落的银针,又落回她脸上,"这暗格藏得如此隐蔽,江小姐是怎么'不小心'碰到的?"他微微倾身,两人距离骤然拉近。江晚吟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眸子里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还有那翻涌着的、让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身上的龙涎香更浓了,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包裹住。江晚吟的心跳得更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眼泪看起来更真实些:"妾身...妾身只是觉得这个绣架好看,想摸一摸...没想到..."
"是吗?"裴砚之挑眉,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可本公怎么觉得,江小姐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呢?就好像..."他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就好像你早就知道这里有什么。"
江晚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发现了?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是穿书来的?还是怀疑她别有用心?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国公爷..."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我没有..."
"没有?"裴砚之冷笑,余光瞥见她藏在身后的手,"把手伸出来。"
江晚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她的指尖被毒针扎破了,虽然伤口很小,但难保不会留下痕迹。要是让裴砚之看到,她就百口莫辩了!
"怎么?不敢让本公看?"裴砚之的眼神更加冰冷,"还是说,手上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的话音刚落,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江念砚软糯的哭喊声:"娘亲!娘亲!我要娘亲!"
江晚吟的心猛地一揪,也顾不上隐瞒了,用力挣脱裴砚之的钳制,朝门口跑去:"砚儿!"
裴砚之猝不及防,竟被她挣脱了。他皱着眉头,转身看去。只见江念砚穿着件宽松的白色寝衣,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小脸皱成一团,正哭着往屋里跑。后面跟着个手忙脚乱的小丫鬟,看样子是没拉住他。
"娘亲!"江念砚看到江晚吟,眼睛一亮,哭喊着扑进她怀里,小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腰。
江晚吟蹲下身,心疼地抱住儿子,检查他有没有哪里受伤:"砚儿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小家伙摇摇头,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哽咽着说:"醒...醒了看不到娘亲...呜呜...怕..."
温热的眼泪打湿了江晚吟的衣领,也浇灭了她心中的恐惧和慌乱。她轻轻拍着儿子的背,柔声安慰:"不怕不怕,娘亲在这儿呢。"
就在这时,一双黑色云纹靴停在她们面前。江晚吟抬起头,对上裴砚之深不见底的眸子。男人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柔和了些许。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摸了摸江念砚的头。
"哭什么。"他的声音虽然还是有些冷,但比起刚才对江晚吟的态度,已经温和了不止一星半点。
江念砚从江晚吟怀里抬起头,抽噎着看向裴砚之。哭红的眼睛眨了眨,突然伸出小手,抓住了裴砚之垂在身侧的手指:"爹爹...抱..."
江晚吟和裴砚之都愣住了。
小家伙似乎没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用力拽着裴砚之的手指,奶声奶气地重复:"爹爹抱...砚儿要爹爹抱..."
裴砚之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垂眸看着那只紧紧抓住自己手指的小手,又看了看江念砚哭红的眼睛,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江晚吟屏住呼吸,不知道他会如何反应。按理说,他应该会厌恶地甩开砚儿,甚至可能因为这个称呼而发怒。
然而,出乎江晚吟意料的是,裴砚之沉默了几秒,竟真的弯腰,将江念砚抱了起来。小家伙立刻破涕为笑,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爹爹最好啦!"
裴砚之的身体僵得更厉害了。江晚吟清楚地看到,男人耳根的位置悄悄爬上了一抹红晕。他不自然地别过头,避开江晚吟惊讶的目光,声音有些沙哑:"哭了这么久,饿了吧?去用早膳。"
他抱着江念砚转身就要走,仿佛地上的银针和江晚吟根本不存在。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说:"把这里收拾干净。另外,"他的目光落在江晚吟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看好砚儿,别让他到处乱跑。"
说完,他抱着江念砚大步离开了。江晚吟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刚才那个温柔的裴砚之,和之前那个冷酷多疑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还有那些毒针...到底是谁放在那里的?是冲着砚儿来的吗?裴砚之知道那些毒针的存在吗?无数疑问在江晚吟脑海中盘旋,让她头痛欲裂。
她蹲下身,开始默默地捡地上的银针。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银针,想起刚才针尖诡异的蓝光,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这个裴府,果然处处都是危险。她和砚儿,真的能在这里平安待下去吗?
江晚吟握紧手中的银针,指节泛白。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保护好砚儿,也必须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活下去。不管裴砚之到底是敌是友,这场戏,她都必须演下去。
针尾的银珠在晨光里转着冷光。江晚吟盯着地上散落的毒针,指尖被刺的地方开始泛出细小的青斑。她慌忙用帕子按住伤口,耳边还响着裴砚之抱着砚儿离开时的脚步声——那么沉稳,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江姑娘,可要奴婢帮忙?"
小丫鬟春桃端着铜盆站在门口,水汽氤氲了她半张脸。江晚吟猛地抬头,帕子攥得更紧了:"不用。"她声音发紧,指尖的刺痛顺着血脉往心口钻。
春桃放下铜盆想走,又像是想起什么,转头道:"国公爷吩咐了,让姑娘拾掇完去前厅用膳。"
江晚吟蹲下身捡针,银针上手时冰凉刺骨。她数着针脚凹槽里的蓝光,忽然注意到暗格深处还有个紫檀木盒。方才慌乱间竟没看见,盒盖上刻着朵半开的梅花,正是裴砚之常佩玉佩上的纹样。
"这针......"春桃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奴婢替您收着吧。"
江晚吟猛地合上木匣,盒角撞在青砖上发出脆响。她攥着木匣站起身,春桃的发间别着支茉莉簪子,和方才在绣房闻到的香气一模一样。
前厅里砚儿正扒着粥碗,小胖手捏着勺柄敲得碗边叮当响。裴砚之坐在主位翻着密折,墨色袖口沾了点菜汁——是砚儿刚才扑过去撒娇时蹭上的。江晚吟站在门口看着,忽然想起昨夜里刺客箭上的倒钩,和毒针尖上的弧度惊人地相似。
"过来坐。"裴砚之头也不抬,把一碟水晶虾饺推到砚儿面前。小家伙立刻抓了两只塞嘴里,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
江晚吟在下手坐了,指尖还掐着帕子。桌上的青瓷碗盛着燕窝粥,热气袅袅里她忽然看见自己碗底沉着几粒莲子——是她昨天随口说喜欢的。心脏猛地一缩,帕子里的毒针硌得掌心发疼。
"今日天气好。"裴砚之忽然开口,目光从密折上移开,落在她脸上,"带你和砚儿去梅园转转。"
砚儿含着虾饺拍手:"要去要去!看胖锦鲤!"
江晚吟扯出抹笑,碗里的莲子不知怎么就卡了嗓子。她咳着起身,帕子滑落在地,半枚带青斑的银针骨碌碌滚到裴砚之脚边。
男人的目光顿住了。
江晚吟看着他鞋尖碾过银针,青斑被磨成淡蓝粉末。砚儿还在咯咯笑,抓着裴砚之的袖子晃来晃去:"爹爹你看娘亲笨死啦!"
"是啊。"裴砚之俯身抱起儿子,指尖擦过江晚吟发烫的脸颊,"你娘亲啊......"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就是太聪明了。"
梅园的锦鲤确实胖。砚儿趴在白玉栏杆上,小手拍着水面赶鱼群。江晚吟站在廊下,看着裴砚之解下玄色外袍披在儿子身上。风卷着梅瓣落在他发间,那张总是冷硬的侧脸忽然柔和得像幅工笔画。
"小心着凉。"她鬼使神差地开口。
裴砚之回头看她,眼神里似有笑意:"方才在绣房,看到什么了?"
砚儿的笑声戛然而止。江晚吟看着他怀里儿子忽然苍白的小脸,想起那间绣房里未完成的藕荷色童衣。针脚上的兔子眼睛,是用和毒针一样泛着蓝光的丝线绣的。
"没什么。"她攥紧袖中的木匣,暗格里那枚刻梅纹的盒子硌着肋骨,"就是觉得国公爷手艺好。"
裴砚之抱着砚儿走过来,梅香混着龙涎香裹住她。男人的呼吸擦过她耳垂:"那些针,别让砚儿碰。"
江晚吟浑身一僵。砚儿忽然打了个寒颤,小脸埋进裴砚之颈窝:"爹爹冷......"
"风大了。"裴砚之抱着儿子转身,墨色衣袍扫过她手腕,"回屋。"
砚儿在他怀里回头,小手指着假山石后:"娘亲你看!有蝴蝶!"
江晚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看见片被风吹落的梅瓣。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假山缝隙里闪过一抹翠绿——是支茉莉簪子。和春桃头上那支一模一样。
回到院子时,春桃正跪在地上收拾碎瓷片。昨夜里裴砚之救下她们时打翻的茶盏,现在才想起来收拾。江晚吟看着她鬓角沾着的泥土,忽然发现她耳后有片淡红的印记,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
"姑娘的帕子掉了。"春桃捡起地上的白帕,上面那枚青斑被指腹轻轻摩挲着,"这颜色......"
"脏了。"江晚吟劈手夺过帕子,袖中的木匣被撞开一条缝。裴砚之房间那些书简的阴影里,似乎也藏着个一模一样的紫檀木盒。
夜风吹动窗棂时,砚儿正在说梦话。江晚吟坐在床边看着儿子发烫的小脸,忽然想起裴砚之今早碾过毒针的鞋尖——玄底云纹靴边缘,沾着点绣房特有的靛蓝色丝线。
门被轻轻推开,裴砚之站在月色里,手里端着碗黑漆漆的药汁。"他发了高热。"男人的声音低沉,"太医说要用药浴。"
江晚吟看着他挽起袖口倒药,小臂内侧有几道浅色疤痕。是针孔,密密麻麻的,和毒针尖的大小正好吻合。
药香弥漫开来时,砚儿忽然抓住她的手。小家伙烧得迷迷糊糊,哭着喊:"娘亲别碰那朵花......爹爹会生气的......"
裴砚之倒药的手顿住了。铜盆里的药汁泛起诡异的蓝光,在月光下像极了绣房里那些毒针的颜色。
江晚吟看着男人沉默的侧脸,忽然明白过来。那间绣房里从未有过什么温馨,那些整齐排列的丝线轴根本不是按着彩虹色码的——从绯红到靛蓝,从明黄到墨黑,那是毒药从浅到深的颜色。
而那件绣了一半的藕荷色童衣,针脚走向全是反的。就像是......故意让人发现暗格里的东西。
"水凉了。"裴砚之忽然开口,伸手探了探铜盆。他指尖的温度烫得江晚吟一颤,才惊觉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掌心。
窗外传来护卫换岗的甲叶声。江晚吟看着月光下裴砚之低垂的眼睫,忽然想起今早在梅园看到的那支茉莉簪子——春桃明明一整天都待在内院,怎么会跑到假山后面去?
砚儿又开始说胡话。这次江晚吟听清了,小家伙哭着喊:"爹爹的针比娘亲的疼......"
裴砚之给儿子擦身的手停住了。药汁在铜盆里荡开一圈圈蓝纹,像极了昨夜里穿透车壁的毒箭尾羽。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