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声趴在通讯连的桌子上,笔尖在信纸上停留太久,晕开一小片蓝色墨迹。
"亲爱的陈教官..."她划掉,重新写:"陈善明..."又划掉。
信纸已经被她揉皱了三张。窗外夜色如墨,军营里只剩下零星几盏灯还亮着。她把脸埋在臂弯里,深深吸了口气,鼻尖萦绕着纸张和墨水的气味。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她对着空荡荡的通讯连小声说,声音刚落就自己捂住嘴,像是怕被人听见,"不行不行,谢棠声你疯了吗?你是个精神病啊!"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精神病证明,借着台灯的光反复查看。那张纸已经皱巴巴的,边缘起了毛边,上面"二级精神分裂症"几个字却依然刺眼。
"我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她苦笑着把证明塞回口袋,突然感觉后脑勺一阵刺痛——这是副人格要出现的预兆。她赶紧摸出药片吞下,深呼吸等待这阵不适过去。
药是陈善明给她的,说是军区医院特配。自从那次野外拉练她误入演习区后,他就每天监督她按时服药。
药瓶上的标签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谢棠声突然想起昨天医务室门口听到的对话:
"陈组长,你申请的精神类药物副作用很大,患者需要定期复查..."
"我知道,我会负责。"
负责?谢棠声把脸埋进手心。她见过村里人怎么对待"疯女人"——避之不及,指指点点。而陈善明却说"负责"...
笔尖再次落在纸上,这次她写得很急: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又忘记吃药了。我的床头柜抽屉里有存折,密码是我确诊那天的日期。请帮我捐给市精神病院的音乐治疗项目。还有,别让陈教官为难..."
她突然停下笔,琥珀色的眼睛里泛起水光。信纸被一滴泪水打湿,字迹晕染开来。
"该死..."她慌乱地擦眼睛,"我怎么变得这么矫情..."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棠声赶紧把信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门被推开,何晨光面色凝重地站在门口。
"谢棠声?红细胞小组紧急集合,陈组让我来拿你的录音设备。"
"出什么事了?"她站起身,突然注意到何晨光全副武装,腰间甚至配了实弹。
"任务。"何晨光简短地回答,径自走向器材柜,"范教已经批准调用你上周录制的边境地区声纹样本。"
谢棠声跟在他身后,心脏突然跳得厉害。她见过红细胞小组训练,但从未见过他们这副模样——何晨光的眼神冷峻如铁,动作干净利落得近乎机械。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她小声问。
何晨光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让她莫名打了个寒颤:"不用,这次是实战。"
实战。两个字像铅块一样砸在谢棠声胃里。她跟着何晨光跑向集合点,夜风吹在脸上,凉得刺骨。
......
训练场上,五辆军用越野车已经发动。谢棠声从未见过这样的红细胞小组——所有人全副武装,脸上涂着油彩,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陈善明正在和范天雷低声交谈,侧脸在月光下棱角分明。
"陈教官!"谢棠声不知哪来的勇气,冲过去拉住他的袖子,"你们要去哪?"
陈善明转身,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那眼神复杂得谢棠声读不懂:"紧急任务,三天后回来。"
范天雷拍了拍陈善明的肩膀:"时间到了。"
陈善明点点头,突然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个...万一...交给司令。"
谢棠声接过信封,触手冰凉。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手一抖差点掉在地上:"不,你自己回来..."
"例行程序而已。"陈善明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安慰。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你的药,记得按时吃。"
谢棠声站在原地,看着队员们依次登车。王艳兵经过时冲她咧嘴一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李二牛憨厚地点头;何晨光已经坐在驾驶位,神情专注地检查仪表盘。
陈善明最后一个上车。车门关上前,谢棠声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引擎轰鸣,车队驶出大门,尾灯在夜色中划出几道红线,很快消失不见。
谢棠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信封。直到范天雷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小谢,回去休息吧。"
"他们...会有危险吗?"她声音发颤。
范天雷没有正面回答:"他们是特种兵。"老教官转身走向办公楼,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独,"明天记得来录音室,有新的声纹需要分析。"
......
第二天,谢棠声魂不守舍地坐在录音室里,耳机里的声波图模糊成一片。她不断看向窗外,期待着车队突然归来。
"专注。"唐心怡敲了敲桌子,"这段录音可能包含重要情报。"
谢棠声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录音中是某种机械运转的声音,夹杂着模糊的人声。突然,她瞪大眼睛:"这个节奏...是摩尔斯电码!"
唐心怡立刻凑过来:"能破译吗?"
谢棠声闭上眼睛,手指随着节奏轻轻敲打桌面。几分钟后,她抓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
"坐标?"唐心怡脸色骤变,"我得立刻报告范教!"
谢棠声看着唐心怡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后脑勺熟悉的刺痛感再次袭来——副人格要出现了。她挣扎着摸出药瓶,却发现已经空了。
"不...不要现在..."她踉跄着站起身,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最后一刻,她死死攥住口袋里那封未写完的信,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黑暗吞噬了她。
......
"姑娘?姑娘?"
谢棠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床上。一个陌生的军医正担忧地看着她。
"我...这是哪儿?"她茫然四顾,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信封上,"这是啥?"
军医松了口气:"你晕倒在录音室了。我是张军医,记得吗?"
谢棠声摇摇头,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头痛:"我头好疼...我是谁?"
张军医的表情变得严肃:"你叫谢棠声,是军区的音乐顾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唐僧?我还孙悟空呢!"谢棠声下意识地回嘴,随即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跳,"不是...我为什么在这儿?"
医务室的门被推开,范天雷大步走进来:"她怎么样?"
"人格切换,记忆暂时性缺失。"张军医低声说,"可能是应激反应。"
范天雷点点头,转向谢棠声:"记得我是谁吗?"
谢棠声盯着他肩上的军衔,本能地坐直了身子:"首长好!"随即又困惑地皱眉,"但是...我不认识您..."
范天雷叹了口气:"陈善明呢?记得吗?"
"陈...善明?"谢棠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心脏突然漏跳一拍。一种奇怪的酸涩感涌上喉咙,她却说不清为什么。
"算了。"范天雷对张军医说,"先观察,等陈善明回来再说。"
"陈善明..."谢棠声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抓住范天雷的袖子,"他在哪?他安全吗?"
范天雷和张军医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你记得他?"范天雷试探地问。
谢棠声松开手,困惑地摇头:"不记得...但我觉得...我得等他回来..."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封,"这个...很重要..."
张军医想拿走信封,谢棠声却死死攥住不放:"不行!得等他回来!"
......
两天后,基地大门哨兵发现谢棠声又坐在门口的石墩上。自从人格切换后,她就固执地守在这里,任凭谁劝都不肯离开。张军医只好定时给她送饭送药,范天雷也默许了这个行为。
"谢姑娘,"哨兵第无数次劝道,"回去等吧,夜里凉。"
谢棠声摇摇头,怀里抱着她那杆铜唢呐:"我得等...等那个人回来..."
"谁啊?"
"我...我不记得了。"她苦恼地皱眉,"但我知道他很重要..."
夜幕降临,谢棠声缩了缩身子。初秋的夜风已经有了凉意,她却不肯挪动半步。远处传来车辆的引擎声,她猛地抬头——不是军用越野,只是一辆普通的运输车。
又过了几个小时,就在哨兵换岗时,谢棠声突然站起来,耳朵贴在唢呐上像在倾听什么。
"怎么了?"新来的哨兵问。
"他们回来了。"谢棠声眼睛亮得出奇,"我听见引擎声了!"
哨兵狐疑地望向漆黑的公路——什么也没有。但十分钟后,远处果然出现了车灯。
当第一辆越野车驶入视线时,谢棠声的心脏狂跳起来。她说不清为什么,但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是他!是他回来了!
车队缓缓驶入基地。谢棠声站在路中央,月光洒在她身上,像是舞台的聚光灯。第一辆车停下,何晨光跳下来,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第二辆车是王艳兵和李二牛,两人身上都缠着绷带,但精神尚好。
第三辆车门打开时,谢棠声的唢呐突然掉在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着走下来——陈善明左臂吊着绷带,脸上还有一道新鲜的血痕。
"陈...陈教官?"谢棠声不确定地小声呼唤。
陈善明抬头,疲惫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亮了起来。他嘴唇动了动,还没出声,谢棠声已经冲了过去。
"你回来了!"她一把抱住他,完全不顾他身上的伤,"我等你两天了!"
陈善明僵在原地,受伤的手臂悬在半空。他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沙哑:"你...记得我了?"
谢棠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不记得...但我知道是你..."她突然摸到口袋里的信封,"对了!这个给你!"
陈善明接过信封,眼神复杂:"你一直拿着这个?"
"嗯!"谢棠声用力点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觉得特别重要!"
王艳兵在一旁吹了声口哨,被何晨光踹了一脚。
陈善明深吸一口气,突然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谢棠声的头发:"谢谢。"这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让谢棠声鼻子一酸。
"陈教官,"她仰着脸问,"我是不是认识你很久了?"
陈善明看着她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突然感到一阵心疼:"三个月零七天。"
"哇,你记得好清楚!"谢棠声笑起来,小梨涡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那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陈善明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嗯,朋友。"
范天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全体都有,医务室集合,伤检!"
谢棠声亦步亦趋地跟着陈善明,像只怕被丢下的小狗。走到医务室门口时,陈善明突然转身:"你该回去休息了。"
"我不要!"谢棠声固执地摇头,"我得看着你...我怕你又不见了..."
陈善明看着她执拗的表情,突然妥协了:"那就在外面等。"
两小时后,当张军医终于处理完所有伤患,推开医务室的门时,发现谢棠声蜷缩在长椅上睡着了,怀里还紧紧抱着她那杆唢呐。而本该卧床休息的陈善明,正坐在她身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张军医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睡梦中的谢棠声无意识地往陈善明身边靠了靠,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