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大院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狼牙特战旅基地大门。谢棠声蹲在训练场边上,正用唢呐模仿画眉鸟叫逗弄树上的麻雀,看见那辆陌生的车,好奇地歪了歪头。
"那是谁啊?"她问身旁正在擦枪的李二牛。
李二牛眯眼看了看车牌,脸色突然变了:"军区督察处的车!"他腾地站起来,"俺得去告诉陈组!"
谢棠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李二牛已经跑远了。她耸耸肩,继续吹她的唢呐。自从上次人格切换后,她的记忆一直断断续续的,但奇怪的是,吹唢呐的技巧却一点没忘。
办公楼里,陈善明正在和范天雷讨论训练计划,门被猛地推开。
"陈组!督察处来人了!"李二牛气喘吁吁地报告。
范天雷手中的笔一顿,与陈善明交换了一个眼神:"为了那件事?"
陈善明下颌线条绷紧:"我去看看。"
走廊上,三名穿着笔挺制服的军官正朝会议室走去。为首的男子约莫五十岁,肩章上的将星闪闪发亮。陈善明心头一紧——居然是赵副参谋长亲自带队!
"报告首长!"陈善明立正敬礼,"不知首长莅临指导,有失远迎。"
赵副参谋长淡淡点头:"陈善明是吧?听说你们红细胞最近表现不错。"话锋突然一转,"不过今天不是为这个来的。有人举报你们收留不明身份人员,违反军区安全管理条例。人在哪?"
陈善明后背沁出一层冷汗:"报告首长,谢棠声同志是范教官特批的军事通讯顾问,在声音识别方面有特殊才能,为部队训练做出过突出贡献..."
"特殊才能?"赵副参谋长冷笑一声,"我查过档案,她没有军籍,没有身份记录,甚至——"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连精神病证明都是伪造的印章。"
陈善明瞳孔骤缩:"这不可能!"
"十分钟后,会议室见。"赵副参谋长不容置疑地说,"带上你的人。"
......
训练场上,谢棠声正教几个新兵用树叶吹曲子,突然被拍肩膀。她回头看见陈善明站在身后,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怎么了陈教官?"她拍拍裤子站起来,"你脸色好难看。"
陈善明深吸一口气:"军区来人了,要调查你的身份问题。"
"我的身份?"谢棠声茫然地眨眨眼,"我是'谢家班'鼓乐社..."
"不是这个。"陈善明打断她,"你的真实身份,从哪里来,家庭背景...这些你都记得吗?"
谢棠声皱起眉头,努力思考。奇怪的是,每当她试图回忆穿越前的事情,脑海里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她只记得自己在吹唢呐,然后一眨眼就到了那个商场...
"我...我不太记得了..."她声音越来越小。
陈善明闭了闭眼:"跟我来。"
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赵副参谋长坐在首位,范天雷和几位军区领导分坐两侧。谢棠声被安排在末座,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谢棠声同志,"赵副参谋长开门见山,"请出示你的身份证件。"
谢棠声摸向口袋,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精神病证明:"我只有这个..."
"这个我们已经确认是伪造的。"赵副参谋长冷冷地说,"你的身份证、户口本、学历证明,任何能证明你身份的材料,有吗?"
谢棠声摇头,后脑勺开始隐隐作痛。
"那么,你的家庭住址?父母姓名?毕业院校?"
每一个问题都像锤子砸在谢棠声头上。她拼命回想,却只抓到一些零碎片段:农村的葬礼、老旧的鼓乐班招牌、爷爷粗糙的大手...但这些能算证据吗?
"我...我不记得了..."她声音发抖。
赵副参谋长转向范天雷:"老范,你一向稳重,这次太让我失望了。收留一个来历不明还伪造证件的精神病患者,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范天雷面色不变:"首长,谢棠声同志确实有特殊情况,但她的才能是实实在在的。这三个月来,她改进的声音识别系统帮我们发现了多处训练漏洞,还..."
"才能不能代替制度!"赵副参谋长拍桌,"给你们24小时,要么提供合法身份证明,要么——"他看了谢棠声一眼,"送她去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是哪儿?"谢棠声突然问。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赵副参谋长皱眉:"精神病院,或者救助站。"
谢棠声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不是疯子!我只是...只是有时候会忘记一些事情..."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所有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小谢,"范天雷轻声说,"你先出去吧。"
谢棠声跌跌撞撞地跑出会议室,迎面撞上等候在外的红细胞小组。何晨光想拦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
医务室里,张军医听完陈善明的描述,眉头紧锁:"可能是人格融合的前兆。"
"什么意思?"陈善明急切地问。
"精神分裂症患者有时会出现人格融合现象,主人格和副人格开始合并。"张军医推了推眼镜,"这个过程会导致记忆混乱,但也是治疗的契机。"
陈善明握紧拳头:"需要多久?"
"说不准。可能几天,可能几个月..."张军医叹气,"问题是,军区会给这个时间吗?"
窗外,夕阳将整个训练场染成血色。陈善明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那个孤独的身影——谢棠声坐在双杠上,机械地晃着双腿,怀里抱着她那杆从不离身的铜唢呐。
他口袋里装着那本记录她所有创作的笔记本,此刻重若千钧。
......
深夜,陈善明在宿舍辗转反侧。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但这一次...他翻身坐起,摸出那本笔记本。扉页上是他工整的字迹:"谢棠声音乐记录",但不知何时,下面多了一行小字:"兼观察日记"。
他翻到最新一页,上面记录着谢棠声前天即兴创作的一段旋律,旁边写着她的原话:"这是给陈教官的早安曲,治疗他那个总皱眉头的老毛病~"
陈善明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三个多月来,这个神经兮兮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成了军营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的唢呐声成了起床号的伴奏,她的笑声让严肃的训练场多了生气,她那些天马行空的"音乐疗法"甚至真的帮了不少人...
"砰!"
一声闷响从窗外传来。陈善明警觉地起身,撩开窗帘一角——楼下,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拖着行李往大门方向走去。
谢棠声!
陈善明几乎是一跃而起,顾不上披外套就冲出门去。秋夜的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但他顾不上这些,大步流星地追向那个身影。
"谢棠声!"
前方的人影一顿,却没有回头,反而走得更快了。
陈善明几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要去哪?"
谢棠声转过身,月光下,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陈教官...?"
这语气...陈善明心头一松:"主人格回来了?"
她点点头,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角:"我都想起来了...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的病,还有..."她哽咽了一下,"今天的会议。"
"回去再说。"陈善明拉着她就要往回走。
"不!"谢棠声猛地挣脱,"我不能连累你们!"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这个...给你。"
陈善明展开纸条,借着月光辨认上面的字迹:
"陈教官: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了。我想起了一切,包括我没有身份这件事。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我知道你们的使命有多重要。
我的床头柜抽屉里有存折,密码是20190315——我确诊的日期。请帮我捐给市精神病院的音乐治疗项目。
别来找我。你们的使命必须继续。
谢棠声"
信纸上有几处字迹晕开,像是被泪水打湿过。陈善明抬头,发现谢棠声也在默默流泪,泪水在她瓷白的脸颊上闪着微光。
"胡闹!"他声音沙哑,"回去!这是命令!"
谢棠声摇摇头,突然笑了,小梨涡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陈教官,你忘啦?我不是你的兵,不用听你的命令。"她后退两步,"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还有,对不起。"
说完,她转身就跑,速度快得惊人。陈善明刚要追,却发现自己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而上级的命令是"24小时内解决身份问题或送走她"...
就在他迟疑的几秒钟里,谢棠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只有秋风卷着几片落叶,无声地掠过空荡荡的训练场。
陈善明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封信。突然,他注意到信纸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几乎被泪水模糊得看不清:
"PS:我创作的《特种兵组曲》乐谱藏在食堂储物柜最下层,密码是你带我回来的那天日期。希望你们喜欢。"
陈善明猛地抬头望向大门方向,但那里早已空无一人。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攫住了他,仿佛有人突然关掉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
他缓缓走回宿舍,路过训练场时,一片梧桐叶飘落在他肩上。陈善明摘下叶子,突然想起谢棠声教何晨光用树叶吹曲子的场景。那时候的她笑得那么开心,眼睛弯成月牙,卧蚕饱满得像两枚小贝壳...
宿舍里,陈善明坐在桌前,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封短信。最后,他将信纸小心折好,放进胸前口袋——和那个装着遗书的信封放在一起。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军营里再也没有了熟悉的唢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