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唢呐声

清晨的起床号响过三遍，陈善明才猛地从文件中抬起头。他揉了揉酸痛的颈椎，发现窗外已经大亮。又是一夜未眠——自从谢棠声离开后，他似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

训练场上，红细胞小组正在进行常规演练。陈善明站在队列前，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场边那个空荡荡的双杠——往常这时候，谢棠声总会坐在那里，晃着腿用唢呐给他们伴奏。

"陈组！陈组！"王艳兵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第三套战术演练还继续吗？"

陈善明回过神，发现全队都在等他指令。他清了清嗓子："继续。"

训练进行到一半，通讯兵突然跑来："报告！食堂师傅问今天中午要不要加辣？"

陈善明一愣："这种事也来请示？"

通讯兵挠挠头："以前都是谢姑娘帮忙传话的...师傅说她记得每个人的口味..."

队伍里的李二牛眼圈突然红了。何晨光别过脸去，假装整理装备。

陈善明下颌线条绷紧："按常规安排。"

午休时分，陈善明独自坐在办公室，面前摊开着训练计划，目光却落在抽屉里露出一角的城市地图上。地图上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地点——汽车站、火车站、公园广场...都是谢棠声可能去的地方。

门被轻轻叩响，范天雷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还没放弃？"老教官瞥了眼半开的抽屉。

陈善明条件反射般合上抽屉："报告教官，我在研究新的训练方案。"

范天雷哼了一声，将文件拍在桌上："看看这个。"

陈善明翻开文件，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份《特殊人才引进审批表》，申请人一栏赫然签着范天雷的名字，而引进对象写着：谢棠声，音乐治疗师/声纹识别专家。

"教官，这..."

"军区刚批下来的。"范天雷点了根烟，"赵副参谋长那边我搞定了。那丫头的精神病证明是真的，只是系统录入出了问题。"

陈善明的手指微微发抖，纸张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但是，"范天雷吐出一个烟圈，"得先找到人。"

陈善明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申请休假三天！"

"批了。"范天雷出人意料地爽快，"带上红细胞小组，那丫头喜欢热闹。"

......

城市公园的长椅上，谢棠声正用树叶吹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格子衬衫，头发随意扎成马尾，脚边放着一个破旧的背包和那杆从不离身的铜唢呐。

"姐姐，再吹一个嘛！"一个缺门牙的小男孩拉着她的衣角。

谢棠声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突然换了首欢快的《小苹果》。周围的流浪儿童跟着节奏手舞足蹈，引来路人驻足观看。有人往她脚边的帽子里扔了几枚硬币。

"谢谢叔叔！"谢棠声冲投币者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但当那人走远后，她的表情又变得茫然起来："咦，我刚才叫他什么来着..."

这种记忆断片的情况越来越频繁了。离开军营的五天里，她的副人格几乎占据了主导，只偶尔闪回一些主人格的记忆片段。她记得陈善明，记得红细胞小组，但具体细节却模糊不清，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

傍晚时分，谢棠声用表演挣来的钱买了几个包子，分给流浪儿童后，自己只留了一个。她啃着包子走向天桥——这几天她的"家"就在桥下一个避风的角落。

路过一家电器店时，橱窗里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谢棠声无意中瞥了一眼，突然浑身僵住——屏幕上闪过狼牙特战旅的训练画面！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那熟悉的迷彩服和训练场让她心脏狂跳。

"...狼牙特战旅近日在军事演习中取得优异成绩..."播音员的声音飘进耳朵。

谢棠声贴在橱窗上，贪婪地看着每一个画面，希望能看到熟悉的面孔。但新闻很快切换到其他内容。她失落地转身，却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对不起..."她下意识道歉，抬头却对上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小妞，在这儿转悠好几天了。"满脸横肉的男人咧嘴一笑，露出金牙，"交保护费了吗？"

谢棠声后退两步，后背抵上橱窗："什、什么保护费？"

"装傻？"金牙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要么交钱，要么..."他的目光在谢棠声身上扫视，最后停在她怀里的唢呐上，"这铜家伙看着挺值钱。"

"不行！"谢棠声死死抱住唢呐，"这个不能给！"

金牙男狞笑着逼近："由不得你！"

就在谢棠声绝望地闭上眼睛时，一个冷峻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她说了，不行。"

这声音...谢棠声猛地睁眼，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笔挺的脊背，利落的短发，还有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枪油和薄荷的气息...

"陈...教官？"她声音发抖。

陈善明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盯着金牙男："三秒钟，消失。"

"你谁啊？多管闲..."金牙男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陈善明身后，五六个同样精壮的年轻男子正呈扇形围上来，个个眼神凌厉如刀。

金牙男咽了口唾沫，灰溜溜地跑了。

谢棠声还处在震惊中，陈善明已经转过身来。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但眼神依然锐利如鹰。

"找到你了。"他说，声音轻得几乎像叹息。

谢棠声张了张嘴，突然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里，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

当谢棠声再次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腕上连着输液管。

"醒了？"

她转头，看见陈善明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她那本《红细胞观察日记》。病房角落，何晨光、王艳兵和李二牛或坐或站，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我怎么在这儿？"谢棠声试图坐起来，却被一阵眩晕打败。

"营养不良，加上精神应激反应。"陈善明放下本子，递给她一杯水，"医生说你需要休息和..."他顿了顿，"按时服药。"

谢棠声小口啜饮着温水，突然想起什么："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公园里的小孩说有个会吹树叶的姐姐，"王艳兵插嘴，"便利店老板说见过拿铜唢呐的姑娘..."

"天桥下的流浪汉告诉我们你常去电器店看新闻。"何晨光补充。

李二牛憨厚地笑了："主要还是陈组，他几乎把整个城市翻了个遍..."

陈善明咳嗽一声打断他们："范教让我转告你，军区已经批准你正式加入狼牙特战旅，担任音乐治疗师和声纹识别顾问。"他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录用通知。"

谢棠声接过文件，手指微微发抖。她看了看文件，又看了看陈善明，突然把脸埋进被子里："不行...我还会忘记事情...会给你们添麻烦..."

陈善明轻轻拉开被子，强迫她看着自己："听着，你的'病'..."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在这里根本不是问题。你的价值..."他又指向那份文件，"在这里。"

谢棠声眼圈红了："可是我没有身份证明..."

"范教已经解决了。"陈善明从包里拿出一个新证件，"给，你的军官证。"

谢棠声颤抖着接过那个深红色的小本子。翻开第一页，她穿着军装的照片旁边赫然印着："谢棠声，狼牙特战旅音乐治疗师，少尉军衔"。

"这...这怎么可能？"她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特批。"陈善明嘴角微微上扬，"范教说，能用一个唢呐吓退蓝军侦察兵的人才，不能放过。"

谢棠声破涕为笑，但随即又忧心忡忡："我的记忆...有时候我还是会忘记..."

"那就写下来。"陈善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像这样。"他翻开本子，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她所有的习惯、喜好、创作，甚至包括不同人格状态下的行为特征。

谢棠声怔怔地看着这本"谢棠声使用手册"，突然扑进陈善明怀里，哭得像个孩子。陈善明僵了一秒，随即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笨拙却温柔。

角落里的红细胞小组成员默契地转过身，假装对窗外的风景产生了浓厚兴趣。

"对了，"谢棠声突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问，"我的唢呐呢？"

陈善明从床下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在这里。我让人重新抛光过了。"

谢棠声打开盒子，她那杆铜唢呐焕然一新，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更让她惊讶的是，旁边还放着一副小巧的镲——正是她一直想要的那种专业级乐器。

"这是...？"

"欢迎礼物。"陈善明不自在地别过脸，"范教说，既然要当正式的音乐治疗师，装备得齐全点。"

谢棠声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副小镲，突然想起什么："陈教官，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打击乐吗？"

陈善明摇头。

"因为节奏是最原始的记忆。"她轻轻敲击镲片，发出清脆的声响，"即使我忘记了一切，身体还是会记得节奏..."她抬头，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像我记得你们的脚步声，记得训练场的口号声，记得..."

记得你的心跳声。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陈善明似乎听懂了。他垂下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个几不可察的微笑。

窗外，夕阳将整个城市染成金色。病房里，小镲的余音袅袅，像是某种新开始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