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减为爱

"还有48小时。"

季瑶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全息投影上的数字冷酷地跳动着。47:59:58。47:59:57。窗外，那颗被命名为"终结者"的小行星已经能用肉眼看见——一个不祥的红色光点，在黄昏的天空中格外刺眼。

"数据核对完毕。"苏瑾的声音从实验室另一端传来，平静得不像是在讨论世界末日，"所有观测站传回的信息一致，误差不超过0.001%。"

季瑶转过身，看着她的搭档。苏瑾站在量子干涉仪前，白色的实验服衬得她越发清瘦，黑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她专注地盯着显示屏的样子，仿佛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

"你知道，我们可以停止工作了。"季瑶说，声音比想象中嘶哑，"现在谁还在乎这些数据？"

苏瑾终于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防护面罩后闪烁。"我在乎。"她简短地回答，然后补充道，"而且你也在乎。"

季瑶无法反驳。她们相识于大学，共同在研究所工作了七年，一起发现了三个新的小行星，并最终成为人类文明最后时刻的见证者。当"终结者"被确认无法拦截或偏转时，政府崩溃了，社会秩序瓦解了，但她们——季瑶和苏瑾——仍然每天准时来到观测站，记录这颗死亡之星的数据，直到最后一刻。

"我只是觉得..."季瑶走近苏瑾，犹豫着措辞，"在最后的时间里，也许我们应该做些别的什么。"

苏瑾摘下防护面罩，露出一张疲惫却依然美丽的脸。她比季瑶小两岁，但眼角的细纹已经悄悄浮现。"比如？"

季瑶深吸一口气。七年的暗恋，在末日面前突然变得不那么可怕了。"比如告诉你，我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

实验室陷入寂静，只有量子计算机发出轻微的嗡鸣。苏瑾的表情凝固了，季瑶能看见她瞳孔微微扩大，嘴唇轻颤。

"你知道我们只剩下不到48小时了。"苏瑾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正因如此。"季瑶向前一步，鼓起勇气握住苏瑾的手，"我不想带着这个秘密离开。"

苏瑾的手在颤抖，但并没有抽走。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突然笑了，那笑容让季瑶心碎。"真讽刺，"苏瑾说，"我们花了七年时间研究宇宙的起源和终结，却从未正视过彼此之间最明显的真理。"

季瑶感到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那么...？"

苏瑾用行动回答了她——一个吻，轻柔却坚定，带着实验室里特有的咖啡和化学试剂的味道。当她们分开时，苏瑾的眼中闪烁着季瑶从未见过的光芒。

"我也爱你，季瑶。从第一堂天体物理课开始，当你站起来纠正教授的公式错误时。"

她们相视而笑，然后继续工作，因为那是她们唯一知道如何做的事。但此刻，她们的肩膀轻轻相触，偶尔交换的眼神中包含着全新的语言。

夜幕降临，观测站的自动防御系统拦截了三批试图闯入的暴民。季瑶和苏瑾坐在屋顶，看着城市各处燃起的火光。人类文明的最后狂欢。

"我在想，"苏瑾突然说，"关于量子纠缠。"

季瑶挑眉。"在世界末日的夜晚？"

"尤其是。"苏瑾指向天空，"看那些星星。它们的光要经过数年甚至数百年才能到达地球。当我们看到它们时，有些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季瑶点头，这是基础天文学。"所以？"

"所以存在是一种延迟的幻觉。"苏瑾转向季瑶，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如果——只是如果——我们能找到方法将我们的量子态编码到宇宙背景辐射中..."

季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心跳加速。"理论上，信息永远不会消失。"

"正是！"苏瑾激动地抓住季瑶的手，"爱也是一种信息。如果我能设计一个装置，将我们的意识状态量子编码并发射到宇宙中..."

季瑶吻了吻她的指尖。"你是个疯子，苏瑾。一个美丽的疯子。"

"我们有36小时来证明这个理论。"苏瑾笑着说，眼中含着泪光。

她们彻夜工作，将观测站的量子计算机重新编程，连接上所有可用的能源和发射装置。黎明时分，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实验室，苏瑾兴奋地宣布初步模型完成。

"这不会保存我们的肉体，"她警告道，"甚至不能保证我们的意识能保持完整。但某种形式的'我们'可能会继续存在，作为量子信息在宇宙中传播。"

季瑶从背后环抱住她，下巴搁在苏瑾肩上。"就像宇宙情书。"

苏瑾转身吻她。"正是。"

警报声突然响起。季瑶冲向控制台，脸色骤变。"军方的人来了。他们要求立即撤离。"

"现在？"苏瑾难以置信，"离撞击只剩28小时了！"

季瑶快速浏览信息，然后僵住了。"他们...他们有一个'方舟'。地下掩体。可以承受撞击和后续的核冬天。"她抬头看向苏瑾，眼中充满痛苦，"但只有一个位置。"

苏瑾的表情凝固了。"你去。"

"不！"季瑶激烈地反对，"你去。你的量子编码理论比我的天体数据重要得多。"

"没有你的数据，我的理论毫无意义。"苏瑾坚定地说，"而且——"她抚上季瑶的脸，"我宁愿与你一起化为星尘，也不愿孤独地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

季瑶想反驳，但直升机的轰鸣声已经逼近。她们对视一眼，达成无声的共识。季瑶迅速输入指令，锁定了所有出入口。

"他们进不来的。"季瑶说，握住苏瑾的手，"我们有足够的能源维持到最后一刻。"

苏瑾微笑着点头，然后突然严肃起来。"季瑶，关于量子编码...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它需要...一个锚点。某种强烈的、不可分割的联结作为量子纠缠的基础。"苏瑾犹豫着，"理论上，没有什么比爱更强大..."

季瑶明白了。她将苏瑾拉近，额头相抵。"那就用我们的爱。让它成为宇宙常数。"

接下来的时间像梦境一般。她们继续工作，完善量子编码器，同时记录"终结者"的每一个数据点。她们做爱，在实验室的地板上，在望远镜旁，在量子计算机闪烁的蓝光中。她们分享记忆，诉说从未敢说出口的话，为对方梳理头发，喂对方吃最后的罐头食品。

当倒计时进入最后60分钟时，她们启动了量子编码程序。巨大的能量需求使整个观测站的灯光闪烁不定。

"它会成功的。"苏瑾紧握季瑶的手，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我们的爱会穿越时空。"

季瑶没有回答，只是吻她。窗外，"终结者"已经清晰可见，占据了大半个天空，它的引力开始撕裂地球的大气层。

最后十分钟，她们站在观测站屋顶，手牵着手，看着末日降临。天空燃烧着诡异的橙红色，远处的大地被撕裂，巨大的海啸席卷大陆。

"害怕吗？"季瑶问。

苏瑾摇头，眼中映照着坠落的星辰。"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不。"

当"终结者"的光芒吞没一切时，量子编码器达到临界点。季瑶最后看到的是苏瑾转向她的脸，唇上带着微笑，说着什么，但声音已被宇宙的咆哮淹没。

没关系。季瑶知道那是什么。她也说了同样的话。

"我在另一个世界也爱你，直到化为粉尘散入空中。"

一道蓝光从观测站爆发，穿透坠落的火雨，射向宇宙深处。在某个量子层面上，两个灵魂永远纠缠在一起，穿越时空，成为宇宙结构的一部分。

而在某个尚未诞生的世界里，两个女孩会在大学教室相遇，一个站起来纠正教授的公式错误，另一个会想：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