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把世界切成两半。初湾蜷缩在门内,身体紧贴着冰冷坚硬的门板,像一枚被遗忘在角落的硬币,渺小又固执地占据着那一道狭长的光斑。门外的声音,是隔着一层厚重毛玻璃的嗡嗡声,遥远而模糊。可只要稍微凝神,那些混沌的杂音便如同被投入坩埚的劣质金属,在意识深处开始疯狂地熔解、扭曲、变形。
窗外楼下,几个孩童奔跑追逐的清脆笑声,本该是春日里最干净的声响。可钻进初湾的耳朵里,却像被无数根锈蚀的针反复穿刺、拉扯,最终硬化成冰冷粘稠的毒液,【“就是那个被糟蹋的……”、“活该……”、“看她那副鬼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倒钩,狠狠刮擦着她的神经末梢。她猛地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力道大得让骨头生疼,试图用这具身体的钝痛去压过脑中那永无止境的喧嚣。五年来,这扇门,这间狭小却熟悉的屋子,是她唯一能呼吸的茧房,隔绝着外面那个对她而言充满恶意杂音的炼狱。
门锁传来极轻微的转动声,细小、谨慎,如同怕惊扰了什么。初湾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呼吸停滞。门被推开一条窄缝,恰好容得下一个身影侧身进来。是绮枫。她带着一身室外微凉的空气和便利店里特有的、混合着关东煮与清洁剂的气息,迅速反手关严了门,落下那十二道锁舌,将外面那个嘈杂喧嚣的世界重新隔绝。
“湾湾?”绮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像羽毛轻轻拂过初湾紧绷的神经,“饿了吧?今天有熬好的排骨汤,很清淡的。”她将手里提着的便利店袋子放在玄关的小凳上,动作轻得几乎无声。
初湾没有回头,只是身体难以察觉地放松了一丝丝,像退潮后稍稍舒展的沙砾。她依旧蜷缩在门边那片光斑里,只是抱着膝盖的手臂,不再那么用力地勒进皮肉。绮枫对此早已习惯。她轻手轻脚地换上拖鞋,走进狭小的厨房。很快,碗碟碰撞的轻微叮当声、电饭锅盖子被掀开的柔和蒸汽声,以及食物温热的香气,像一层无形的、柔软的网,开始缓慢地填充着这个过分安静的空间。这声音和气味是安全的锚点,是初湾混乱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不会扭曲变形的坐标。
绮枫端着一个小碗走出来,里面是晶莹的白米饭和几块炖得软烂的萝卜排骨,汤色清亮。她没有直接递给初湾,而是把碗轻轻放在门边距离初湾不远的地板上,然后自己退开几步,在稍远一点的旧沙发上坐下,拿起一本翻得卷了边的园艺杂志,安静地翻阅起来。沙沙的翻页声,轻柔而规律,像一种温和的白噪音,悄然稀释着房间里沉重的寂静。这是她们之间长久以来形成的、无需言说的默契。初湾需要空间,需要不被注视的压力,绮枫便给她空间,只留下这份无声的、带着温度的陪伴。
初湾终于慢慢转过头。目光没有直接落在绮枫身上,而是越过她,落在沙发后面那个小小的窗台上。那里摆着几个简陋的塑料花盆,盆里泥土湿润,几株绿萝和吊兰在午后微弱的光线下顽强地舒展着叶片。那是绮枫带来的“生机”。初湾的目光落在其中一盆吊兰新抽出的、嫩绿得几乎透明的细长叶子上,看了很久很久。那抹新绿像一束微弱却固执的光,短暂地刺破了她意识里堆积的灰霾。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极其缓慢地端起那只盛着饭菜的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碗壁传来,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机械而缓慢,吞咽时纤细的脖颈微微起伏,像一只极度警惕又极度疲惫的小动物。
绮枫的目光看似专注在杂志上,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初湾。看到她端起碗开始进食,绮枫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一点。杂志上的图片和文字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脑海里翻腾着便利店老板娘下午那番话:“小枫啊,不是阿姨多嘴,你这样下去……值不值得啊?大好青春都耗在这儿了……” 值得吗?绮枫在心里问自己。目光扫过初湾单薄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的背影,扫过她低头吃饭时露出的一小截苍白脆弱的脖颈。答案像窗台上那些植物的根系,早已在看不见的深处,盘根错节地扎进了她的骨血里。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翻过一页杂志,那声叹息轻得如同窗外飘过的一片云影。
傍晚的阴影如同巨大的墨滴,缓慢地洇开,吞噬了房间里最后一点光线。初湾蜷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厚重的素描本,铅笔在纸页上发出沙沙的、有节奏的轻响。她画着一盆绿萝,叶片繁茂,缠绕的藤蔓在纸上蜿蜒,充满了挣扎求生的力量感。绮枫已经出门去便利店上晚班了。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铅笔划过纸面的单调声响。这声音是她为自己构筑的堤坝,抵挡着窗外渐次响起的、属于下班放学人群的嘈杂——那些脚步声、说话声、自行车的铃声,在她耳中都蕴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扭曲风暴。
墙上挂钟的指针,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咔哒”声,指向晚上八点四十分。就在这时,角落那台老旧的小电视,屏幕画面猛地一跳!便利店熟悉的货架影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眼、混乱的雪花点,发出滋啦滋啦的噪音,像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什么。
初湾握着铅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绷得发白。她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惊惧而微微放大,死死盯住那片闪烁的、不祥的雪花点。
雪花点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屏幕猛地一暗,紧接着,本地新闻频道紧急插播的刺耳片头曲尖锐地撕裂了屋内的死寂!一个女播音员语速极快、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紧绷感,出现在屏幕上:
“紧急插播!本台刚刚收到消息,位于城东枫林路的‘好邻居’便利店,约八点三十五分左右发生持刀抢劫事件!据初步了解,店内当时仅有一名女性收银员……现场情况不明,警方已火速赶往处置!请附近居民暂时不要靠近该区域!本台将持续关注事态进展!”
“枫林路”、“好邻居便利店”、“女性收银员”——这几个词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初湾的耳膜,直接刺入她混沌一片的大脑!绮枫!
【“活该!报应!”】一个尖锐刻薄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她颅内炸开,带着恶毒的幸灾乐祸。
【“谁让她整天往那个晦气地方跑?死了也活该!”】另一个粗嘎的男声随之附和,充满了鄙夷和冷酷。
【“看吧,沾上那个扫把星,果然没好下场……”】
【“最好捅死算了,一了百了……”】
无数个扭曲、恶毒的声音瞬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汇聚成一股狂暴的、充满诅咒和恶意的海啸!它们不再是模糊的背景杂音,而是无比清晰、无比具体、无比残忍地扑向她,将她死死按在沙发上,几乎窒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像是要冲破肋骨跳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眼前的景物开始剧烈地摇晃、旋转,电视机屏幕刺眼的光晕扭曲成狰狞的鬼脸,墙上挂钟的指针幻化成无数把滴血的匕首……
绮枫!绮枫在流血!绮枫在尖叫!那些扭曲的幻听仿佛化作了真实的画面,在她眼前不断闪现、重叠——便利店的冷光灯下,锋利的刀刃反射着寒光,绮枫惊恐的脸,地上蜿蜒的、刺目的红色……【“捅死她!”】、【“死得好!”】的尖啸声浪越来越高亢,几乎要将她的头骨彻底掀开!
“不——!”一声嘶哑破碎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初湾猛地从沙发上滚落下来,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钻心的疼痛却奇异地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挣扎着,手脚并用地扑向玄关那张放钥匙的小木桌!
混乱的视野中,她看到了绮枫早上出门时随手放在桌上的东西——那副她常用的黑色降噪耳机。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黑色的外壳在玄关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像一块沉默的礁石。
绮枫的声音……绮枫安全的声音……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闪烁的微光,微弱,却带着灼人的热度,瞬间压倒了脑海里那片诅咒的海洋!初湾几乎是扑过去的,手指痉挛着抓起那副冰冷的耳机。她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将那两片厚厚的耳罩扣在自己的耳朵上。开关!开关在哪里?!指尖在冰冷的塑料外壳上慌乱地摸索着,终于按到了那个小小的凸起!
“嗡——”
一股强大而平和的低频噪音瞬间灌入耳道,像一道无形的、坚固的堤坝,暂时隔绝了外部世界绝大部分的物理声响。刹那间,那狂暴的、几乎将她撕碎的幻听海啸,被这道堤坝猛地阻隔在外!虽然那恶毒的【“捅死她!”】、【“死吧!”】依旧如同遥远而顽固的雷鸣,在她意识深处嗡嗡作响,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脆弱的堤防,但至少不再是唯一的主宰,不再具有瞬间将她彻底淹没撕裂的力量。
耳机隔绝了大部分现实的声音,却无法隔绝那源自心底最深处的、几乎要炸裂开来的恐慌。绮枫的脸,带着惊恐和血色的画面,在她眼前疯狂地闪回。这恐惧如此巨大,如此真实,甚至压过了那五年如影随形、将她囚禁于此的对外界的病态恐惧!
门!那扇隔绝了她五年的、拥有十二道锁舌的厚重防盗门,此刻不再是安全的堡垒,而成了阻挡她去确认绮枫安危的巨大障碍!初湾猛地扑到门边,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冰冷僵硬,几乎不听使唤。她疯狂地摸索着那些冰冷的锁具,旋转、拨动、推拉……平日绮枫操作起来无比流畅的解锁动作,在她颤抖的手指下变得笨拙而艰难。每一下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都像是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又重重拨动了一下。
【“开门?你敢?!外面全是等着看你怎么死的!”】、【“出去就被人捅死!和那个扫把星一起死!”】恶毒的诅咒并未消失,它们只是被降噪耳机的物理屏障削弱了音量,却依旧顽固地在她意识深处尖啸、盘旋、恐吓着,试图再次将她拖回那个绝望的囚笼。每一次锁舌弹开的“咔哒”声响起,都伴随着颅内一阵尖锐的刺痛和诅咒声浪的骤然拔高。
“咔哒……咔哒……咔哒……”
锁舌一道接一道艰难地弹开,每一次解锁都像在剥离一层她赖以生存的硬壳。终于,最后一道沉重的锁舌弹开的声音响起!初湾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了那扇隔绝了她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厚重铁门!
门外的世界,裹挟着夜的气息、雨水的湿冷、远处模糊的警笛鸣响,以及一种庞大而陌生的喧嚣感,轰然撞了进来!那是一种混合了汽车驶过湿漉漉路面的刷刷声、远处模糊人声、雨滴敲打物体的噼啪声,以及风中呜咽的混沌噪音。这些声音,在降噪耳机的作用下,虽然被削弱过滤了大半,只留下沉闷模糊的背景底噪,却依旧像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击着她极度敏感的感官。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暂时压制的幻听诅咒,仿佛被这开门的动作彻底激怒,再次狂暴地卷土重来!【“看!她出来了!”】、【“就是她!那个晦气的灾星!”】、【“快看她的样子!疯子!活该被……”】无数个声音交织叠加,比之前更加尖锐、更加恶毒、更加具体!它们不再是模糊的背景杂音,而是清晰得如同有人紧贴着她的耳朵在嘶吼、在咒骂、在发出恶毒的笑声!这些声音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太阳穴,搅动着她的脑髓。
初湾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强烈的眩晕和呕吐感涌上喉头。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门框,指尖深深抠进金属的缝隙里,用那尖锐的痛感强迫自己站稳。不能倒下!绮枫!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猛地睁开,目光穿过门外楼道里昏暗的光线,死死投向楼下那片被雨夜笼罩的、未知的黑暗。
雨不知何时已经下大了。冰冷的雨丝被风裹挟着,斜斜地抽打在她脸上、手臂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和拖鞋,赤着的脚踝立刻被溅起的冰凉雨水打湿。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雨腥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像吞下了一把冰渣。她猛地冲了出去,一头扎进门外那片滂沱的、冰冷刺骨的雨幕之中!
拖鞋踩在湿滑的台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急促声响,在空旷的楼道里激起空洞的回音。这声音在她被耳机削弱了外界声响的耳中,显得异常清晰而孤独。楼道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忽明忽灭,昏黄的光线在湿漉漉的墙壁和台阶上投下她奔跑的、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鬼魅随行。
冲出单元楼门的瞬间,城市夜晚庞大而混乱的声浪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如同一个巨大的、湿冷的拳头,狠狠砸在她身上!汽车尖锐的鸣笛声、轮胎碾过积水路面的巨大哗啦声、远处警笛忽远忽近的凄厉嘶鸣、风雨穿过楼宇间的呜咽呼啸……这些声音,即使被降噪耳机过滤了大半,只剩下沉闷模糊的轰鸣和尖锐刺耳的残响,也足以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声压!它们粗暴地冲击着她的耳膜,碾压着她的神经。
【“抓住她!”】、【“看那个疯子跑出来了!”】、【“淋死她!冻死她!”】、【“灾星!害人精!去死吧!”】……而她意识深处,那些被开门和外界噪音彻底引爆的幻听诅咒,此刻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狂暴巅峰!无数个不同的声音,男女老少,尖锐粗嘎,汇成一股充满纯粹恶意的、震耳欲聋的洪流,在她颅内疯狂地冲撞、咆哮、撕扯!它们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如同无数个狰狞的实体,紧贴着她的耳道在尖叫、在唾骂、在发出最恶毒的诅咒!这内外交攻的声浪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她的大脑里反复地切割、搅动,带来一阵阵剧烈的、几乎要裂开的胀痛和眩晕。
世界在旋转,在扭曲。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晕染成模糊而诡异的光团,像漂浮的鬼火。路边的垃圾桶、停放的车辆、湿漉漉的广告牌,都在她剧烈晃动的视野里拉伸出狰狞变形的影子,仿佛随时会扑过来将她吞噬。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的脸颊、脖颈,顺着睡衣的领口灌进去,带走她身体里仅存的热量,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前方路口拐角,就是那家“好邻居”便利店!刺眼的警灯蓝红光芒疯狂旋转闪烁,将湿漉漉的街道和围观人群惊恐的脸映照得光怪陆离。警戒线在风雨中飘摇,像一道脆弱不堪的藩篱,将混乱的中心与外围隔开。警察的身影在其中快速移动,扩音器里传出的模糊指令声,人群压抑的议论声、惊呼声,汇成一片更加巨大喧嚣的声场,即使隔着耳机也能感受到那种令人心悸的混乱和紧张!
初湾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绮枫!她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这一个名字上,像黑暗中唯一燃烧的火炬,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驱动着她麻木冰冷的双腿,朝着那片警灯疯狂闪烁的、象征着巨大危险和未知的漩涡中心,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死死盯着那片旋转的警灯,那是唯一能指引她方向的光标。
【“冲进去!让警察也看看这个疯婆子!”】、【“最好一起被劫匪打死!”】、【“死!都去死!”】脑内的诅咒声浪随着她的靠近愈发疯狂尖锐,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撕碎!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每一步都伴随着颅内炸裂般的剧痛和几乎要呕吐的眩晕。
她冲破了警戒线边缘,一个警察试图拦住她:“小姐!不能进去!危险!”他的声音透过降噪耳机传来,只剩下模糊的嗡嗡声和焦急的手势。初湾根本听不清,也看不清,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片刺目的警灯和寻找绮枫的执念。她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凭着本能和对那个方向的偏执,猛地从警察伸出的手臂下钻了过去!
便利店内一片狼藉。碎裂的玻璃门散落一地,货架被撞得东倒西歪,商品滚落满地,被雨水和泥泞浸染。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关东煮汤汁被打翻的气味,刺鼻地弥漫在湿冷的空气中。警察的身影在里面快速走动,手电光柱交错晃动。就在那一片混乱狼藉的中心,靠近收银台内侧的地上——
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那里!
是绮枫!
她侧身倒在地上,额角有一大片刺目的、暗红色的血迹,在警灯闪烁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那血迹蜿蜒而下,染红了她的鬓角和半边苍白的脸颊,混合着地上的污水,在她身下洇开一片不祥的暗色。她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急救人员正跪在她身边,快速地进行着检查和处理。
“绮枫——!”
那一声嘶喊仿佛不是从喉咙里发出,而是从被撕裂的胸腔深处直接喷涌而出!初湾猛地扑了过去,脚下踩到滚落的罐头,一个趔趄,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绮枫身边冰冷湿滑的地面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她却浑然不觉。她几乎是爬过去的,颤抖的手伸向绮枫的脸,却又在即将触碰到那片刺目血迹时,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绮枫……绮枫……”她张着嘴,破碎地、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地上的绮枫,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然后,那双总是带着温和暖意的眼睛,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她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带着重伤后的迷茫和痛苦,在警灯混乱的光影中艰难地聚焦。
当她的目光终于落在近在咫尺的初湾脸上时,那双因失血而显得格外深黑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被最珍贵的东西刺中心脏的剧烈痛楚!她看到了初湾被雨水和泪水完全浸透的苍白脸庞,看到了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足以淹没一切的恐惧和绝望,看到了她单薄睡衣在冷雨中紧紧贴在身上、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的身体……她竟然……跑出来了?为了自己?
“湾……湾?”绮枫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几乎被现场的嘈杂彻底淹没。可她的眼神,那双溢满了震惊、剧痛、心疼和某种深重到无法言喻的东西的眼睛,却像一道最强烈的光,穿透了初湾眼前所有的雨幕和混乱。
就在绮枫微弱的声音发出,以及那饱含万千情绪的眼神望过来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械声响,从初湾的耳侧传来。
那副在混乱中承受了太多拉扯、撞击的降噪耳机,右耳的耳罩连接处,在初湾刚才摔倒时被重重磕碰了一下,此刻,那早已不堪重负的塑料卡扣,终于彻底断裂了!
厚厚的耳罩瞬间从初湾的右耳脱落!失去了强大物理屏障的右耳,毫无防备地、赤裸裸地暴露在了便利店内外这片巨大而混乱的声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