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陈嘉荫早已学会在黑暗中辨认脚步声。后妈那双硬底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如同钝刀刮过骨头,刺耳又冰冷。每当这声音响起,他都会下意识地将六岁的澜灵往自己怀里搂得更紧些,仿佛要以自己瘦削单薄的身躯筑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城墙,为怀中的妹妹挡住部分寒意与危险。
这两年,他经历了太多,也学会了太多。夜深人静时,当澜灵被饿醒,他便如猫般悄无声息地溜进厨房,从灶台缝隙里摸出那藏好的半个馒头,轻轻递到妹妹嘴边。寒意刺骨的冬夜,当澜灵冻得瑟瑟发抖,他毫不犹豫地解开衣襟,将她冰凉的小脚丫贴在自己同样单薄的胸口,用仅存的一点体温为她取暖。而后妈的巴掌带着怒气挥下时,他总是不假思索地将妹妹护在身后,任那些凌厉的拳脚尽数落在自己身上,默默咬牙承受。
尤其令人心痛的,莫过于被单独带进柴房的那一刻。后妈总是偏爱用那细长的竹条抽打他的小腿,每一次落下,都会浮现出一道紫红色的棱痕。然而,他却从不在澜灵面前流露半分痛苦。每次回来时,他总是扬起一抹微笑,轻声说道:“不疼,哥哥一点都不疼。”
这天傍晚,灶膛里的火苗欢快地舔舐着锅底,微弱的火光映照在后妈那张浮肿的脸上,忽明忽暗,仿佛打上了一层斑驳的光影。陈嘉荫轻手轻脚地踮起脚尖,将澜灵小心翼翼地抱上了高凳,随后舀起一勺稀粥,低下头轻轻地吹凉,动作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细致与耐心。
“磨蹭什么!”后妈怒喝一声,手掌狠狠拍在桌上,震得搪瓷碗叮当作响。滚烫的热粥顿时溅上了澜灵纤细的手背,灼热的疼痛让她浑身一颤。她忍不住抽回手,胳膊肘却因失控一歪,竟将那碗热粥整个掀翻在地。清脆的瓷片撞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白雾般的粥汤四散飞溅,粗瓷碗的碎片散落一地,狼藉不堪。澜灵低垂着头,指尖微微颤抖,仿佛连呼吸都凝滞在这一刻。
后妈的眼睛瞬间瞪得血红,仿佛燃烧着两簇疯狂的火焰。她猛地一把揪住陈澜灵的辫子,扬起手便要狠狠扇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嘉荫如同一只护崽的小豹子,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用整个身体挡在妹妹身前。他梗着脖子,泪流满面,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别打…她”
后妈的巴掌转瞬即至,“啪”地一声狠狠抽在他的脸颊上。痛感瞬间炸开,口中立刻泛起了一股腥甜。他紧紧抱住澜灵,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一下、两下接连落在背上,仿佛烧红的烙铁正一下下烙进皮肉,每一次击打都带着灼人的炙热与撕裂般的疼痛。
“让你护!”后妈恶狠狠地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猛然往地上撞击。陈嘉荫的视线瞬间被无数跳跃的金星充斥,但他咬紧牙关,身体依旧死死地挡在陈澜灵身前,竭力为她撑出一片狭小却安心的空间。温热的鲜血顺着额头蜿蜒而下,模糊了双眼,也将整个世界染成了一片刺目的红色。
陈澜灵只是吓得泪流满面,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紧紧地抱着陈嘉荫。
不知过了多久,那刺耳的打骂声终于戛然而止。后妈嘴里依旧嘟囔着咒骂的话语,却带着满腔怒火摔门离去,留下一室冰冷的寂静。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孩子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空气中交织成一片无声的悲凉。
陈嘉荫瘫倒在地,全身仿若被烈火灼烧般刺痛。澜灵缓缓爬到他身旁,小小的手掌轻抚上他沾满鲜血的脸颊,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哥哥……痛吗?”
澜灵将脸深深埋在他颈窝,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微凉的衣领。陈嘉荫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动作温柔又带着几分怜惜。他的声音如同掠过夜色的叹息,轻得仿佛要溶进风里:“妹妹别怕,哥哥会用一生来守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