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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烬难温药盏倾

玉碎龙渊:燕王策

“……此事,就交予你。一应人手卷宗,凭你调用。朕…只要结果。”

“儿臣领旨!谢父皇!”

赵王江久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深深叩首,额头撞击金砖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伏在地上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但那颤抖之中,分明有一股破土而出、孤注一掷的力量在支撑着他挺直的脊背。

就在此时——

“父皇!”

一声低沉却蕴含着风暴的呼唤骤然响起,唐王江久历向前踏出一步,动作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仿佛整个大殿的气压都随之沉了一沉。

“父皇明鉴!”

江久历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像绷紧的弓弦,透出不容置疑的锐利,“猛虎惊驾,危及储君皇嗣,干系社稷根本!三弟他…素来心性纯善,不通实务,更从未涉足刑名纠察!此等滔天巨案,错综复杂,牵连甚广,岂是…岂是儿戏?!”

他目光如电,扫过匍匐在地的江久时,那眼神里的轻蔑与警告如同实质的寒冰,几乎要将对方冻结:“若因三弟…经验不足,处置失当,非但无法查明真相,反致线索湮灭,幕后元凶逍遥法外,甚至…惊扰圣听,令父皇忧心更甚!儿臣斗胆恳请父皇收回成命!此案,当由儿臣亲自督办,或交予刑部、大理寺老成持重之臣,方为正理!”

他的话语条分缕析,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皇帝最深的疑虑之上,更将江久时贬低得一无是处。殿内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绳索,勒得人喘不过气。

皇帝半阖着眼,靠在御座上,仿佛没有听见江久历激烈的陈词,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声音低哑:“朕意已决。久历…你连日操劳,太子与燕王那边,还需你多加看顾。此事…就让久时试试。”

“父皇!”江久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忽视的、压抑不住的愤怒和难以置信。他挺拔的身躯微微前倾,那双总是沉稳如渊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死死盯着御座上那个闭目养神、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父亲,又猛地转头,目光如淬毒的利刃,狠狠钉在依旧匍匐在地的江久时身上。

那目光太过森冷锐利,饱含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与威压。江久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一抖,几乎要瘫软下去。

“好…好!”江久历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猛地收回目光。他不再看皇帝,也不再看任何人。那副恭谨沉稳的面具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被彻底激怒的倨傲。

他竟不再行礼,猛地一甩那绛紫色的亲王常服广袖!

宽大的袍袖挟裹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拂过空气,发出“啪”的一声裂帛般的脆响!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金殿之上!

满朝文武,瞬间骇然失色!无数双眼睛惊恐地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唐王江久历,竟在紫宸殿上,在皇帝面前,当众拂袖!

他看也不看身后惊涛骇浪般的目光,更无视了御座之上皇帝骤然睁开的、浑浊眼底爆射出的惊怒寒光,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殿外走去。玄色皂靴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发出沉重而冰冷的“叩叩”声,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和滔天的怒意,径直消失在殿门之外那刺目的天光里。

死寂。

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紫宸殿。空气凝固,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有兵部尚书王崇那无法抑制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皇帝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御座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惊怒、痛楚,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寒意。他死死盯着那空荡荡的殿门,仿佛还能看到那决绝离去的绛紫色背影掀起的风暴。

许久,他才像被抽干了力气,缓缓地、极其疲惫地靠回椅背,闭了闭眼,喉间发出一声沉重的、仿佛来自肺腑深处的叹息。

“都…退下吧。”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颓然。

“陛下!”阶下须发皆白的老宗正颤巍巍出列,“老臣有本启奏!”他声音沧桑却清晰:“太子殿下沉疴,国本之忧。然天家血脉,枝繁方为社稷之福。今燕王殿下久恙,年已十九,苏妃遗子,贵胄天成。其伤既渐愈,当思婚配,以正王府,绵延皇嗣,安宗庙,定人心!老臣恳请陛下,为燕王殿下择选淑女,行大婚之礼,彰天家恩泽,慰臣民之望!”

“选妃?”皇帝浑浊目光微动,疲惫思绪掠过太子枯槁面容,落向燕王府。片刻沉默,他像是抓住摆脱血腥泥沼的浮木,缓缓点头,声音倦怠带着对“正常”的渴望:“准奏。着宗人府会同内务府,遴选京畿诸州郡适龄淑媛,为燕王择配。务必…慎重。”

“臣遵旨!”老宗正躬身。

紫宸殿外,汉白玉阶在秋阳下泛着冷光。蝴蝶捧着刚从太医院取来的新配药包,垂首侍立在殿门一侧的阴影里,等着里头散朝。殿内隐隐传来的争执、皇帝的怒斥,让她心头发紧。直到老宗正那苍老却清晰的声音穿透殿门:

“恳请陛下…为燕王殿下择选淑女,行大婚之礼…”

“准奏。着宗人府会同内务府,遴选…淑媛,为燕王择配…”

“淑媛…择配…”

这几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针,毫无预兆地、狠狠扎进蝴蝶的耳中,穿透鼓膜,直刺心底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地方!

她捧着药包的手指猛地一蜷,指节瞬间失血泛白。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一阵发黑,殿外刺目的阳光、汉白玉的栏杆、朱红的宫墙…所有色彩都在瞬间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白。

为殿下…选妃…正位王府…绵延皇嗣…

这些字眼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放大,每一个都像沉重的烙印,烫在她卑微的、从未敢有奢望的心上。是啊,他是天潢贵胄,燕王殿下。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那些深夜里短暂的靠近,指尖拂过额发的微凉,他重伤时自己逾矩的守护…都不过是镜花水月,是她痴心妄想的幻梦。

如今,这旨意如同最锋利的刀,瞬间割裂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泡沫,露出血淋淋的现实——他终将迎娶门当户对、出身高贵的淑女,成为真正的亲王,而她,永远只能是一个影子,一个…奴婢。

巨大的酸楚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压了回去。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连带着手中的药包都簌簌作响。

殿门终于打开,散朝的官员鱼贯而出。蝴蝶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低着头,匆匆穿过人群,朝着燕王府的方向疾步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燕王府寝殿内,午后的秋阳暖融融。江久恙半倚引枕,素白寝衣外松披墨青绒袍,脸色苍白却已见生气,那份慵懒散漫的神气悄然回到眉梢。他指尖摩挲着白玉碎片断口,目光落在窗外半黄海棠上。

轻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虚浮的脚步声靠近。

蝴蝶端着青玉药碗,水碧色夹袄衬得肤色温润,发间银簪素净。只是走到榻边时,她始终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阴影,彻底掩去了眸底所有情绪,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

“殿下,该用药了。”声音轻柔依旧,却像是隔了一层纱,少了几分鲜活,多了一丝滞涩的紧绷。她将药碗轻轻放在小几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碗有千斤重。

江久恙“嗯”了一声,懒洋洋放下碎玉,伸手去接。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到温热碗壁的刹那——

“哐当——!”

刺耳的碎裂声毫无预兆地炸响!

青玉药碗猛地从蝴蝶手中滑脱,狠狠砸在地上。滚烫药汁泼墨般四溅。褐色的狼藉迅速晕开,升腾起苦涩白气。几滴滚烫药汁,精准溅在蝴蝶未来得及收回的白皙手背上。

“啊!”短促痛呼带着惊惶逸出。她猛地缩手,看着手背迅速浮现的刺目红痕,火辣辣的痛直钻心底。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巨大恐慌瞬间将她淹没。她本能地跪倒,不顾药汁碎片弄脏衣裙,深深垂头,肩膀剧烈颤抖,声音细弱破碎,带着浓重鼻音和极力压抑的哭腔,“奴婢…奴婢手滑了…一时没端稳…惊扰殿下…请殿下责罚…”

江久恙蹙紧眉头,目光锐利扫过地上狼藉,随即牢牢锁住蝴蝶那只紧握成拳、试图藏起伤处的手。白皙手背上几点迅速红肿的烫痕,在阳光下刺眼夺目。

“手滑?”他重复,声音带着初愈的沙哑,目光却如沉静深潭,穿透她低垂的发顶。那份极力压抑的颤抖和破碎的声线,绝不仅仅是打翻药碗的惊慌。“起来。”声音低沉。

蝴蝶身体一颤,依旧深深伏着。

“起来。”命令加重,不容置疑。

蝴蝶这才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起身,头垂得极低,双手紧张交叠身前,宽大袖子试图彻底遮住狼狈红痕。她不敢看他,脸颊滚烫,心口像被巨石堵死,酸涩窒息。殿外听到的“择配淑女”如魔咒回响,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抽走了她所有力气。

“手。”江久恙目光落在她死死交叠的手上,语气平淡却压力如山。

蝴蝶身体瞬间僵直如冰封,巨大羞窘恐慌让她几乎窒息。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挣扎漫长如世纪,才在江久恙无声注视下,如同揭开最不堪伤疤,颤抖着将烫伤的手从袖下抽出,摊开在身前。狰狞红痕印在白皙手背。

江久恙目光在那刺目红痕上停留,眉头紧锁。他抬眼,沉静目光望进她低垂眼帘深处——那里,强忍的泪光疯狂闪动。

“疼么?”二字如石投深潭。

蝴蝶猛地一震,灵魂最脆弱处仿佛被狠狠烫伤,所有伪装瞬间溃堤。她飞快抬眸,蓄满泪水的眸子猝不及防撞进江久恙此刻清醒深邃的眼底,那洞穿一切的力量,彻底击溃了她。

“不…不疼…”她下意识否认,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浓重鼻音,破碎不堪。委屈绝望如潮水淹没,她慌乱地死死垂头,避开那看透一切的目光,长睫如风中残蝶剧烈颤抖,瞬间被滚烫泪水彻底打湿。她死死咬唇,硬生生堵回呜咽与心头的巨大酸楚,只余肩膀无声却剧烈的抽动。

那强忍的泪意与瞬间崩塌的脆弱,清晰烙印在江久恙眼中。他看着沾满泪水的长睫,咬出血丝的唇瓣,刺目的红痕和颤抖的身体。寝殿弥漫打翻的药味,苦涩沉重。

他沉默着,忽然伸出手。不是命令,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直接握住了蝴蝶那只烫伤的手腕,指尖微凉,触感却异常清晰。

蝴蝶浑身剧震,如同被电流击中,她惊惶地想要抽回手,却被那看似虚弱实则稳固的力道轻轻扣住。

“别动。”江久恙声音低沉,他稳稳圈着她的手腕,拇指极其自然地轻轻摩挲着她腕骨内侧那片细腻完好的肌肤。那微凉的、带着薄茧的指腹触感,如同羽毛拂过最敏感的神经,激起一阵无法言喻的战栗,瞬间冲淡了手背的灼痛,却在她心头燃起另一把更慌乱的火。

“玉肌膏在左边矮柜第二格。”他看着她瞬间飞上红霞、连耳根都染上绯色的脸颊,目光在她沾着泪珠、如同破碎琉璃般的睫毛上停留了一瞬,声音放得更低了些,“去拿来。自己敷上。”

这亲昵的触碰和低语,让蝴蝶心慌意乱到了极点。她猛地抽回手,这次江久恙松开了力道。她如蒙大赦又似被抽干力气,用尽克制才勉强维持身形,哽咽着低应:“是…” 随即,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踉跄转身,仓皇退出这片让她心乱如麻的空间,留下满地狼藉,以及手腕上那残留的、挥之不去的微凉触感。

夜色如墨,赵王府书房孤灯如豆。

江久时脸色苍白阴晴不定,眼窝里惊悸与亢奋交织。书案上摊着粗麻布,上面是虎胃中掏出的“证物”——骨片、染血粗布…还有一截乌沉沉金属!

半寸长,一指粗。断裂茬口粗糙,另一端锻造纹路凌厉。最刺目的是靠近断裂处,深深烙印着一个印记——线条刚硬,棱角分明,狰狞狼头侧影!狼眼两点凹痕,烛光下反射幽冷寒光!

死寂中只有烛火噼啪与江久时擂鼓心跳。他死死盯着狼头印记,呼吸粗重灼热。朔州铁骑!华氏将门!西北边军专属烙印!

寒意如毒蛇缠上脊椎,他猛地闭眼。

另一个画面撞入脑海——暮色花园小径,江久恙“失足”瞬间,目光如电扫过江久历腰间…绛紫袍服下,紧贴蟠龙玉佩,边缘磨损,泛着冷硬幽光的“朔”字令牌!

胃袋箭镞残骸,刻朔州边军狼头印。

二哥腰间,藏边军大将“朔”字调兵符!

两块烧红烙铁,狠狠烫在意识里!一个指向凶器来源,一个指向背后权柄。

冷汗浸透里衣。江久时猛地睁眼,眼底布满恐惧血丝,牙齿咯咯作响。他下意识死死抓住袖袋深处冰凉瓷瓶——“苏”字印记硌着掌心。

“王爷!王爷!”书房外心腹内侍压低惊惶呼唤伴着叩门声。

江久时惊弓之鸟般弹起,手忙脚乱将粗麻布卷起塞进书案暗格,仓皇碰倒笔架。他深吸冷气,勉强压下心跳,哑声道:“进…进来!”

心腹闪身而入,脸色发白,声音压得极低:“王爷…宫里消息…给燕王府的旨意。”

江久时心一沉:“什么旨意?”

内侍气音道:“陛下口谕…念燕王殿下伤势渐愈,年岁渐长…当择淑女,以定姻缘,正位王府…已命宗人府和内务府…着手为燕王殿下…选妃了。”

“选妃?!”江久时失声,眼瞪大。

太子垂危!猛虎疑云!朝局波谲!燕王初愈…父皇竟下旨选妃?!

这消息如另一道惊雷,劈在混乱惊惧的心湖,激起更迷茫的漩涡。

他僵立在昏黄烛光里,袖中瓷瓶攥得死紧。窗外无边夜色沉沉压下,吞噬孤灯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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