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玉碎龙渊:燕王策
本书标签: 古代  古风  权谋   

第六章 麟德宴前风云聚

玉碎龙渊:燕王策

唐王府的书房,厚重的织锦帘幕低垂,隔绝了秋夜最后一点微光。鎏金烛台上的牛油大烛燃得极旺,烛火跳跃,在四壁镶嵌的乌木雕花板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影子,如同蛰伏的猛兽。空气里弥漫着沉水香浓烈到近乎窒息的甜腻气息。

“哐当——!”

一只上好的定窑白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碎瓷,溅上江久历玄色蟠龙纹常服的下摆。

“废物!都是废物!”

唐王江久历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眼底燃烧着未熄的狂怒,那金殿之上拂袖而去的倨傲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怨毒取代,

“一个连头都不敢抬的废物!也敢在父皇面前与本宫争锋?!查案?他拿什么查?拿他那点老鼠胆子吗!”

他猛地转身,绛紫袍袖带起一阵厉风,目光如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书案上那份刚刚呈上的密报上——上面寥寥数语,勾勒出赵王江久时这几日如惊弓之鸟般在兵部、营造司之间徒劳穿梭的模样。

“王爷息怒。”

一个温软如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异域婉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安抚与心疼。

一只柔荑轻轻搭上江久历因愤怒而紧绷的手臂。指尖微凉,带着清雅的兰蔻香气,动作却无比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柔韧力道,将他紧绷的手臂缓缓按下。

唐王妃慕容嫣就站在他身侧。她身着一袭天水碧云锦宫装,身姿高挑而略显单薄,乌发松松绾成慵懒的坠马髻,斜插一支累丝金凤步摇,凤口衔着的东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映衬着她欺霜赛雪的肌肤和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这双眼睛,偶尔会掠过一丝与中原女子截然不同的、冰雪般冷冽的光芒,那是属于她故国北狄长公主的印记。

她是北狄战败求和时,被当作最珍贵的“礼物”和屈辱的象征,被迫送入靖渊和亲的长公主。 靖渊的铁蹄踏碎了她的故国山河,皇族的骄傲被碾入尘埃。这份刻骨的亡国之恨与身为棋子的屈辱,如同毒藤,日夜缠绕着她的心。她看着眼前这个英武不凡、野心勃勃的靖渊皇子,看着他为了那个毁灭了她故国的皇位而汲汲营营,看着他与他的父亲、兄弟争斗……

一个疯狂而隐秘的念头在她心底滋生——她要借他的手,搅乱这靖渊的天下,让它从内部腐烂、崩溃。看着靖渊的太子垂死挣扎,看着懦弱的赵王战战兢兢,看着那个看似荒唐的燕王在生死边缘徘徊……她心底涌起的,是扭曲的快意。

此刻,她仰视着江久历,眼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忧虑与心疼,仿佛他是她整个世界的中心,将那份蚀骨的恨意完美地隐藏在温顺的假面之下。

“夫君今日在朝堂上,受委屈了。”

慕容嫣的声音放得更轻,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带着那一丝异域的婉转,“那赵王,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仗着陛下此刻心神不宁,才敢出来蹦跶几下。他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的夫君相提并论?”她的话语轻柔,字里行间却透着对赵王刻骨的轻蔑,以及对江久历无条件的推崇——这份推崇,是她精心编织的网。

江久历胸中的滔天怒火,在这温言软语和那冰凉的指尖触碰下,奇异地平复了几分。他反手握住慕容嫣的手,那柔若无骨的触感让他心头稍安,但眼底的寒意依旧:“委屈?呵,本王何曾在意这点委屈!只是父皇……父皇他竟真信了那废物!”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被至亲背弃的痛楚与不甘,“大哥……眼看是不行了。这江山,这社稷,除了本王,还有谁堪承其重?父皇他……他这是老糊涂了!”

“父皇年事已高,”慕容嫣顺势依偎进江久历宽阔的胸膛,侧脸贴着他剧烈起伏的心口,声音如同耳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太子病重,燕王荒唐,赵王……呵,更是烂泥扶不上墙。朝野上下,谁人不知王爷您才是真正的擎天玉柱?陛下今日之举,或许……或许只是病中一时糊涂,被小人蒙蔽了圣听罢了。”

她在心底冷笑:糊涂?不,那老东西清楚得很!他只是在垂死挣扎,试图用那个废物来制衡你!让他挣扎吧,越挣扎,这潭水就越浑。

她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江久历阴沉的侧脸:“只是夫君,事已至此,赵王既得了旨意,纵是查不出什么,也难免生出些枝节,徒惹父皇不快,更恐小人借机生事,污了夫君清誉。我们……是不是也该早作打算了?”

打算?当然是让你更快地、更彻底地……去争夺那沾满我族人鲜血的皇位!让你们父子兄弟,斗得更狠些!

“打算?”

江久历眉头紧锁,低头看向怀中温顺如水的妻子,“嫣儿的意思是?”

慕容嫣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烛影的错觉。她的声音依旧温软,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妾身一介女流,不懂什么朝堂大事。只是……只是心疼夫君日夜操劳,还要受这等腌臜气。夫君志存高远,心怀天下,岂能因这些跳梁小丑而束手束脚?太子之位空悬,朝野人心浮动,此正夫君振臂一呼、澄清玉宇之时啊!”

她微微仰起头,吐气如兰,温热的呼吸拂过江久历的下颌,“妾身知道夫君顾念父子之情,兄弟之义。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了夫君的宏图伟业,为了江山的稳固,有些事……火候,怕是到了。”

火候?当然是让你彻底撕破脸,将这靖渊的根基……烧成灰烬的火候。

“火候……”

江久历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底翻涌的怒火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加深沉危险的东西。他搂着慕容嫣的手臂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仿佛在汲取她身上传递来的力量和决心。

书房内沉水香的气息愈发浓重,烛火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扭曲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两只密谋噬人的巨兽——一只野心勃勃,一只心怀鬼胎。

“王爷,”书房门外传来心腹内侍刻意压低的声音,“‘朔风’有信传来。”

江久历眼神骤然一凝,锐利如刀。他松开慕容嫣,沉声道:“进来。”

一个身着灰衣、毫不起眼的男子无声闪入,目不斜视,双手奉上一枚用火漆封口的细小铜管。

慕容嫣识趣地退开一步,垂眸敛衽,姿态恭谨柔顺。然而,在低垂的眼帘下,她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飞快地扫过那枚铜管——“朔风”……北境的消息。看来,她的“好夫君”与那些豺狼的交易,从未停止过。

很好,靖渊的边关,就该由这些豺狼来撕碎。

江久历接过铜管,指尖微一用力捏碎火漆,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信。目光飞快扫过上面几行暗语,他的嘴角缓缓勾起,那笑容冰冷而笃定,带着掌控一切的强大自信。

“告诉‘朔风’,按计行事。东风……就快来了。” 他口中的东风,是夺取帝位的时机。而他怀中温顺的妻子心中呼啸的东风,却是席卷靖渊、焚毁一切的复仇烈焰。

紫宸殿侧殿,龙涎香清冽的气息在殿宇间沉浮,驱散了所有病气,只余下帝王威仪的肃穆。午后的天光透过高窗洒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斜长的光斑。

皇帝江太宗端坐于御案之后,他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阶下。宗人府宗正、内务府总管肃立一旁,神情恭谨。几名负责遴选、衣着体面的老嬷嬷垂首侍立,屏息凝神。

殿中焦点,是燕王江久恙。他一身月白云纹常服,外罩的素白薄绒披风随意搭在肩头,衬得他肤色虽还有些失血的苍白,但精神已然恢复了大半。长发依旧用素银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落,遮不住那双浅色瞳仁里惯有的慵懒水光,浑身透着“伤好了但懒得动弹”的气息。

“久恙,”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殿特有的回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年已十九,贵为亲王,王府不可无正妃主事。今伤既愈,当择贤良淑德之女,正位中宫,绵延子嗣,承继宗庙。此乃人伦大礼,亦是社稷之重。”

皇帝开门见山,语气不容置疑,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江久恙身上,“宗人府与内务府已初拟名册,皆是京畿及诸州郡门第清贵、品性端方的适龄淑媛。你且细看。”

老宗正深吸一口气,双手捧着那卷明黄缎子的名册,趋步上前,恭敬地呈到江久恙面前。名册以金线装裱,祥云纹饰,分量不轻。

江久恙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拈住了名册边缘,仿佛拎着一件不甚在意的玩意儿。他慢悠悠地翻开,目光懒散地扫过上面工整誊写的一个个名字及其家世品评。

皇帝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帝王的审视与考量,亲自点出关键人选:

“吏部尚书张玄龄之嫡次女,张氏明姝。”

皇帝声音平稳,“年方十六,师从大儒,通晓诗书礼乐,性行温婉,素有‘娴静贞雅’之名。张玄龄掌吏部铨选,门生故旧遍天下,乃清流砥柱。”

老宗正连忙躬身补充:“回禀陛下、殿下,张姑娘尤擅丹青,其《春山烟雨图》曾得太皇太后赞赏。”

江久恙鼻间几不可察地轻哼一声,指尖划过这个名字,未作停留。

“苏州府,江南苏氏嫡长孙女,苏琬。”

皇帝念出这个名字时,目光若有似无地在江久恙脸上停顿了一瞬。江久恙翻页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顿。

“年十七,承其祖苏文正公,清贵门风,饱读诗书,尤精金石鉴赏。苏氏累世书香,门风严谨,于江南士林声望卓著。”

内务府总管接口道:“苏姑娘深谙茶道香艺,其一手点茶功夫,据说有古法遗韵。”

江久恙的目光在“苏琬”二字上停留了稍长的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指尖翻过。

“安西都护府副都护,镇北侯李崇武之嫡女,李英娥。” 皇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力度,“年十八,将门虎女,性情爽利刚毅,精于骑射,可开三石弓。李家世代镇守西陲,功勋卓著。”

“李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曾随父兄巡边,熟知边塞风物,性情颇为明快。”老总正开口补充

“呵,” 江久恙这次终于发出了声音,一声短促的轻笑,带着点玩味,“能开三石弓?挺好。燕王府花园里的兔子最近是有点多。” 语气里的调侃和不以为然显而易见。

皇帝眉头微蹙,继续道:“另有,忠勤伯府嫡女周氏,太后族亲;礼部右侍郎侄女王氏,家学渊源;靖安侯府三小姐……” 皇帝又点了几个名字,皆是门第显赫、背景深厚的贵女。

江久恙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淡,最后干脆合上了名册,用两根手指拎着,随意地晃了晃,发出纸张摩擦的轻微声响。

“父皇,” 他开口,声音清朗却带着浓浓的惫懒和无奈,

“您这名单……真是‘群贤毕至’啊。” 他拖长了调子,“张姑娘娴静,苏姑娘清雅,李姑娘英武……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自嘲又略带讥诮的弧度,“可您看看儿臣,” 他摊开手,示意了一下自己这身依旧透着几分病弱和散漫的样子,

“儿臣这燕王府,就是个混日子的地方。药罐子还没撤干净,酒坛子倒是堆了不少。整日里不是醉卧花阴,就是被老虎追着跑。您把这么些金枝玉叶塞进来,是让她们来给儿臣当管家婆?还是来……体验民间疾苦?” 他故意把“民间疾苦”几个字咬得重了些。

“放肆!”

皇帝终于沉下脸,枯瘦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一叩,发出沉闷的声响,“婚姻大事,岂容你如此轻佻!正因你府中无序,才更需贤良主母执掌中馈!三日后,朕在麟德殿设宴,宴请诸淑媛及其父兄。你亲自到场相看,不得推诿!此事,朕意已决!” 皇帝直接抛出了宫宴的最终决定,斩钉截铁。

听到“麟德殿设宴”、“三日后”、“亲自到场”这几个词,江久恙脸上那点散漫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了,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肩膀似乎都垮下去一点。

“三日后……麟德殿……”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确认这个让他头疼的日期和地点。沉默了几息,他终于还是抬起了手,朝着皇帝的方向,极其随意地拱了拱,声音也恢复了那份懒洋洋的调子,带着点认命般的妥协:

“行吧,父皇金口玉言。儿臣……遵旨。到时候,儿臣‘尽量’爬得起来。” 他刻意加重了“尽量”二字,表明自己虽接受,但依旧不情不愿。

说罢,他不再多言,将手中那卷沉甸甸的名册,像丢开一件烫手山芋般,随手往旁边内务府总管怀里一塞。然后,他拢了拢肩上快要滑落的素白披风,转身,迈着那副标志性的、带着点虚浮又透着点慵懒的步伐,晃晃悠悠地穿过肃穆的侧殿,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洒满阳光的回廊中。

赵王府书房,孤灯昏黄。江久时枯坐案前,对着那截刻有狰狞狼头印记的断箭镞,如同面对烧红的烙铁。

“王爷!王爷!”心腹内侍惊慌的叩门声如同惊雷炸响。

江久时浑身剧震,手忙脚乱地将粗麻布和奏稿塞进暗格,带倒了笔架。“进…进来!”

“王爷!东宫来人!太子殿下召您即刻觐见!”内侍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急。

“太子…召我?现在?”江久时瞳孔骤缩,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太子病重,深居简出,此刻突然召见……难道……难道二哥知道了?还是父皇……无数可怕的念头翻涌,让他手脚冰凉。

“是!东宫总管就在府门外候着!说殿下有要事相询,请王爷务必即刻前往!”内侍的声音带着哭腔。

要事相询?一个缠绵病榻、几乎不问外事的太子,能有什么“要事”需要询问他这个最不起眼的弟弟?这本身就透着诡异。江久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猛地看向书案暗格的方向——那里藏着的,是足以将他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证据。

去?还是不去?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撕裂。

“……备辇。”最终,一个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带着被逼到绝境的麻木。

东宫寝殿。药味依旧浓重,但空气似乎比想象中要平稳一些,少了几分那种濒死的、令人窒息的腐朽感。殿内光线柔和,几盏宫灯照亮了部分空间。锦幔虽垂,却并非密不透风。

赵王江久时被引着,穿过寂静的回廊,踏入殿内。他垂着头,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三弟来了?坐吧。”一个温和却带着明显虚弱的声音从拔步床的方向传来。

江久时抬头望去。

太子江久宏半倚在厚实的引枕上,身上盖着明黄的锦被。他的脸色依旧蜡黄,两颊深陷,眼窝带着浓重的青影,整个人透着重病缠身的虚弱和消瘦。但比起秋狩那日呕血昏迷的骇人景象,此刻他的气息虽然微弱,却还算平稳。眼神虽然疲惫,却依旧温和清明,少了那份回光返照般的炽烈,多了几分久病的沉静。他正由一名内侍服侍着,小口啜饮着温热的参汤。

“臣弟…叩见太子殿下!”江久时慌忙跪下行礼,声音依旧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不必多礼了,快起来。”太子放下参碗,示意内侍给江久时搬来一个锦墩放在床边不远不近的位置,“自家兄弟,没那么多规矩。孤这身子不争气,许久不见你们了。”

江久时依言坐下,半个屁股挨着锦墩,身体绷得笔直,双手紧张地放在膝上,垂着眼不敢直视太子。

太子看着他这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挥了挥手,屏退了殿内侍立的内侍宫女,只留下那位心腹老太监远远守在门口。

殿内只剩下兄弟二人。空气静默了片刻。

“孤听说,”太子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字字清晰,“父皇将围场猛虎惊驾一事,交给你查办了?”

江久时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他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呐:“是…是父皇恩典,让臣弟…学着办差…”

“嗯。”太子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地落在江久时低垂的发顶上,“差事不好办吧?牵扯太多,各方眼睛都盯着。”

“臣弟…臣弟惶恐…”江久时只觉得喉咙发干,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三弟,”太子的声音放得更缓了些,带着一种长兄特有的、近乎劝慰的语重心长,“孤知道这差事难为你了。你性子谨慎,是好事。但在这位置上,有些事,避是避不开的。”

江久时抬头,正对上太子那双温和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那目光里没有鄙夷,没有轻视,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病容的关切和了然。

“孤叫你过来,没别的意思。”太子轻轻咳嗽了两声,喘息片刻,才继续道,“就是想提醒你一句。这案子,水深得很。你查归查,但务必……小心行事。”

“小心…行事?”江久时喃喃重复,心脏狂跳。

“嗯。”太子微微阖了下眼,仿佛在积蓄力量,再睁开时,眼神更加锐利了几分,

“有些线索,看着是铁证,却可能是烫手的山芋,甚至……是别人故意丢出来引你入彀的饵。有些方向,看着是坦途,却可能直通悬崖。你查到的任何东西,都要……三思而后行。想想,这东西拿出来,会惊动谁?又会……让谁不安?”

太子的话语点到即止,却如同重锤敲在江久时心上。

“尤其是……”太子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沉的告诫,“涉及边镇、军械、某些位高权重之人……更要慎之又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该明白。父皇将此案交给你,未必没有……引而不发、静观其变的意思。”

“引而不发…静观其变…”江久时咀嚼着这八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原来父皇不是真的指望他能查出什么惊天真相,而是将他当成了一枚投石问路的石子,一个试探各方反应的诱饵。他查到的任何东西,都可能成为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孤知道这很难。”太子看着他惨白的脸,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凝重,“但这就是朝堂。孤病着,无力过多过问。四弟他性子太散漫,又刚遭了大难。眼下,也只有你,能在父皇眼皮底下,去碰一碰这潭浑水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兄长真切的关怀,“孤只盼你,保护好自己。查不查得清真相,倒在其次。别把自己……折进去了。”

这番推心置腹又充满政治智慧的话语,让江久时心中五味杂陈。恐惧依旧,但似乎又多了一丝被兄长认可的暖意,以及被卷入巨大棋局的窒息感。原来这查案,本身就是一场凶险的制衡。

“臣弟…臣弟谨记太子殿下教诲!”

江久时深深俯首,声音带着哽咽和后怕。

“好了,去吧。”太子疲惫地挥了挥手,似乎说了这番话耗去了他不少精神,“记住孤的话,万事小心。若有实在难决之事……唉,罢了,你自己斟酌吧。”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江久时再次叩首,起身告退。他转身时,脚步依旧虚浮,但似乎比来时多了一份沉重而复杂的思绪。

就在他即将走出寝殿门槛时,太子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很轻,却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

“对了,三弟。孤听说你近日案牍劳形……孤这里,有上好的澄心堂纸,还有一方前朝的古砚,你用得上,就带回去吧。放在孤这里,也是蒙尘。”

江久时脚步一顿,愕然回头。只见太子微微颔首,那位心腹老太监已经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摞雪白细腻的宣纸和一方古朴雅致的砚台。

这看似寻常的赏赐,却在此刻显得意味深长。是单纯的关怀?还是……某种无声的支持?或者……仅仅是兄长对弟弟的一点心意?

江久时心中惊疑不定,只能再次谢恩,双手微颤地接过那沉甸甸的托盘。那温润的砚台和细腻的纸张,此刻却如同千斤重担。

他抱着托盘,一步步走出东宫。秋夜的凉风吹在汗湿的后背,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望向深沉的夜空,只觉得这帝京的棋局,比他想象的更加诡谲复杂,而他,已然深陷其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上一章 第五章 心烬难温药盏倾 玉碎龙渊:燕王策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七章 暗香蚀骨宴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