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居内弥漫的清冽莲香尚未散尽，空气中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暖意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带着点狼狈的滑稽感。
江澄顶着一脸黏腻腻、凉丝丝的“玉髓雪莲膏”，像只被糊了泥巴的呆头鹅，僵在矮榻上。
那珍贵的药膏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又蹭到鼻尖，凉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乌黑的眼瞳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巨大的错愕和羞恼，仿佛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糊脸”中回过神来。
“噗……” 门口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终究没憋住的、细小的气音。
魏婴慌忙用两只小手死死捂住嘴巴，但那弯起的桃花眼和微微耸动的肩膀，彻底出卖了他。
他看着江澄那副顶着“雪顶”、滑稽又狼狈的样子，眼底的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漾开，驱散了之前所有的惊惧和阴霾，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快乐。
“你还笑？！”
江澄猛地回过神，羞愤交加，顶着一脸白膏，像只炸毛的小兽，对着魏婴的方向就要扑过去！动作牵动了刚上好药的肩头，又是一阵龇牙咧嘴的痛。
“少主息怒！少主当心伤口！”
府医和侍女这才从石化状态惊醒，手忙脚乱地扑上来，一个赶紧掏帕子，一个慌忙按住躁动的江澄。
“别动别动！药膏！药膏不能蹭掉了！” 府医心疼地看着江澄脸上糊着的、价值千金的圣药，声音都变了调。
侍女则拿着温热的湿帕子，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江澄脸上的膏体，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
那黏腻清凉的触感被温热的湿意取代，江澄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只是小脸依旧涨得通红，气鼓鼓地瞪着门口那个肩膀还在微微耸动的罪魁祸首。
魏婴被他瞪得缩了缩脖子，但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放下捂着嘴的手，露出一个带着点讨好、又带着点狡黠的、傻乎乎的笑容。那笑容干净纯粹，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驱散了澄心居内最后一丝阴霾。
日子在药香和魏婴小心翼翼却又日益大胆的“骚扰”中，如同解冻的溪流，悄然滑过。
江澄肩头的伤在珍贵的玉髓雪莲膏和九瓣莲蕊蜜滋养下，愈合得飞快。
红肿消退，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色印记。府医啧啧称奇，连称这灵药果然神效。
而魏婴，就像一株终于得到些许阳光雨露的幼苗，在莲花坞这个陌生又危机四伏的环境里，顽强地、试探性地舒展着枝叶。
他依旧对虞紫鸢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每次远远瞥见那抹紫色的身影，都会像受惊的兔子般瞬间躲藏起来。但面对江澄时，那份胆怯却日渐被一种近乎雏鸟般的依赖和笨拙的亲近所取代。
他会趁着江澄午睡，偷偷溜进澄心居，趴在床边，用洗干净的小手，好奇地戳戳江澄熟睡的脸颊，然后在对方迷迷糊糊睁眼时，又飞快地缩回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东张西望。
他会笨拙地学着侍女的样子，给江澄端茶倒水，却总是笨手笨脚地洒出来，换来江澄嫌弃的“笨死了”，却又在对方皱眉时，立刻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结果往往越擦越脏。
他尤其喜欢跟在江澄身后，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江澄看书，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玩那只早已被压得不成样子的草编蚱蜢，或者只是托着腮，看着窗外发呆，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
这种小心翼翼的靠近，笨拙的讨好，无声的陪伴……如同细密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江澄那颗因前世记忆而早熟、又因母亲疏离而紧闭的心房。
虽然嘴上依旧不耐烦地喊着“离我远点”、“别跟着我”，但那嫌弃的语气里，却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这日午后，冬日的阳光难得慷慨，透过窗棂洒入澄心居，带来融融暖意，驱散了连日来的阴寒。
江澄肩伤大好，精力无处发泄，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案头一只新得的、用上好宣纸糊成的燕子风筝。那燕子画得活灵活现，色彩斑斓，长长的尾巴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魏婴趴在一旁的矮几上，下巴搁在手背上，乌溜溜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绚烂的纸鸢，里面充满了纯粹的惊叹和向往。
阳光落在他洗干净的小脸上，映得那双眼睛如同浸在水中的黑曜石，闪闪发亮。
“想放？” 江澄瞥见他渴望的眼神，心头莫名一动，带着点得意扬了扬手中的风筝线轴。
魏婴用力地点点头，小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期待。
江澄被那亮晶晶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热，一股少年人的冲动涌了上来：“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拉起魏婴的手腕，像两只终于挣脱樊笼的小鸟，兴冲冲地跑出了澄心居。
坞堡西侧，临水有一片开阔的草坡。冬日草木枯黄，但地势平缓，视野开阔，风势也正好。
天空是澄澈的湛蓝，几缕薄云如同被扯散的棉絮，悠闲地漂浮着。
江澄熟练地牵引着风筝线，魏婴则抱着那只色彩斑斓的燕子风筝，跟在后面兴奋地小跑。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冬日的最后一丝寒意，也暂时驱散了所有的不安和阴霾。魏婴的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奔跑时带起的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那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
“举高点！跑快点！” 江澄指挥着，迎着风小跑起来。
魏婴依言高高举起风筝，迈开小短腿奋力奔跑。风吹动他宽大的衣摆，也鼓起了那只绚丽的纸鸢。
“放——！”
江澄一声令下，同时手腕一抖，线轴飞快转动！
呼——！
色彩斑斓的燕子乘风而起！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精灵，轻盈地跃上湛蓝的天幕！长长的尾翼在阳光下划过一道绚丽的流光，越飞越高，在澄澈的蓝天上自由翱翔！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魏婴仰着小脸，兴奋得跳了起来，指着天空中那只越来越小的燕子，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惊喜和雀跃，在空旷的草坡上回荡。
江澄也仰着头，看着自己亲手放飞的纸鸢，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属于孩童的畅快笑容。肩头的旧伤似乎都在这自由的风中消散了。
他操控着线轴，让风筝时而盘旋，时而俯冲，逗得魏婴咯咯直笑。
阳光温暖，清风和煦，蓝天如洗，纸鸢高飞。两个小小的身影在枯黄的草坡上追逐嬉闹，所有的阴影仿佛都被这明媚的春光暂时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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