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严的脚步踏破绝情殿晨雾时,花千骨正望着窗棂上凝结的霜花发怔。霜花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银光,像极了当年在藏书阁偷翻禁书被抓时,笙箫默落在书页上的指尖。
"花千骨!"
一声暴喝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摩严玄色广袖无风自动,玄铁令牌在腰间撞出沉闷的声响。他身后跟着三位须发皆白的长老,每个人手中都握着半枚灵光黯淡的护魂铃碎片,铃舌垂落无力地晃着。
花千骨下意识攥紧了掌心,那里还留着奈何哨钻入时留下的细小血洞。昨日忘川对岸那个红衣人影的侧颜猛地撞进脑海,心口的血莲印记突然发烫,惊得她脊背窜上寒意。
"摩严长老。"白子画起身时衣袖扫过案几,青玉镇纸险些倾倒。他不动声色地挡在花千骨床前,月白道袍在逆光中像半透明的蝉翼,"小骨刚醒,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摩严上前两步,玄色衣袍带起的风掀动了云床纱幔,"尊上还要护着她到何时?护魂铃碎时整个长留山都感应到了,若非五仙半数修为维系,昨夜归墟之门便要提前百年开启!"
花千骨这才看清长老们手中的护魂铃碎片——断裂处的灵光像凝固的血泪,隐约还能听见微弱的嗡鸣。苏曼卿长老袖口沾着暗红血渍,显然强行催谷灵力受了内伤。
"是我的错。"花千骨掀被欲起身,双腿却绵软得不听使唤。记忆里归墟之门涌出的怨灵还在撕咬她的神魂,笙箫默捂胸跌倒的画面突然刺痛眼睛,"同心咒发作时,是我......"
"住口!"摩严的拂尘狠狠抽在地面,玉石地面当即裂开细纹,"一介弟子妄练禁术已是大过,竟敢私闯归墟!今日若不严惩,长留律法何在!"
白子画的指尖在袖中掐出法诀,结界微光一闪而逝。花千骨清楚看见他耳尖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那是仙力耗损过度的征兆。寒潭底那口染红幽蓝水波的血,此刻正堵在她喉咙口,腥甜得发苦。
"此事因我而起。"白子画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当年收她为徒,我已立过誓言......"
"誓言?"摩严冷笑一声突然出手,玄色袖袍如毒蟒出洞直取花千骨咽喉。花千骨瞳孔骤缩,眼见拂尘银丝就要缠上脖颈,手腕突然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攥住。
白子画挡在她身前,素白手指准确扣住摩严脉门。两位长留尊者的衣袍在无声较劲中激荡起气流,云床上的纱幔被撕成碎片飘落。花千骨这才发现白子画的左手始终垂在袖中,指缝间隐约渗出血迹。
"师兄!"摩严目眦欲裂,玄铁令牌震得结界嗡嗡作响,"你为了这个妖女连清规都不要了吗?!"
"她是我徒弟。"白子画的气息明显不稳,唇边却抿出坚毅的线条。花千骨突然想起昨日潭底,他不顾一切将仙力渡给她时,那口血染红月白道袍的模样。心口血莲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洪荒之力竟又开始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玉箫声突然穿透结界。
叮叮——咚——
《奈何》曲的旋律像春日融雪般淌过紧绷的空气,花千骨僵住的指尖下意识颤抖起来。那是......笙箫默的箫声?可他不是应该在太卜殿闭关调息吗?
摩严的攻势明显滞涩,拂尘银丝颤抖着垂落。花千骨看见他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既有愤怒又有......惊惧?
"谁在外面喧哗?"摩严厉声喝道。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笙箫默斜倚在门框上,月白锦袍外随意罩着件墨色披风,嘴角噙着惯有的慵懒笑意。只是花千骨注意到,他握着玉箫的左手指节泛白,腰间同色系玉佩缺了一角。
"三师弟!"摩严看到他更是怒火中烧,"你也来凑热闹?可知护魂铃为何会碎?!"
笙箫默抬手将玉箫横在唇边,尾音拖出悠长的颤音。花千骨的心脏跟着那旋律猛地收紧——这不是完整的《奈何》曲,最后一个音符被刻意拔高,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长老们何必动气。"笙箫默笑着走近,披风下摆扫过门槛时,花千骨瞥见他靴底沾着的暗红色泥土——那是绝情殿外不会有的朱砂土,"小骨不过是想去寒潭底找样东西,谁想惊动了归墟之门。"
"找东西?"摩严步步紧逼,"什么东西值得她冒死私闯?!"
笙箫默突然倾身靠近花千骨,檀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伸手拂过她额前碎发,指尖若有似无擦过她发烫的血莲印记。
"找这个。"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支莹白竹哨,哨身上"奈何"二字正渗出细密血珠,"我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前日不慎掉进寒潭了。"
"你疯了!"摩严的拂尘几乎戳到笙箫默鼻尖,"当着尊上的面你胡说什么!"
花千骨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不是奈何哨,笙箫默送给她的骨哨明明已经融入她掌心!可他此刻举着的竹哨上,确实刻着她无比熟悉的花纹——三年前在藏书阁,他就是这样握着她的手,一刀一刀刻下这两个字。
"定情信物?"白子画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花千骨猛地抬头,看见他垂在袖中的左手死死攥着拳,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滴落在白玉地面,晕开细小的红花。
空气仿佛凝固了。
笙箫默却像没事人似的勾起唇角,伸手想去碰花千骨的脸颊:"是啊,尊上不知道么?小骨......"
话音未落,白子画突然出手。两股强大的仙力在殿中相撞,花千骨被气浪掀得撞向墙壁,喉头涌上腥甜。她惊恐地看着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白子画的断念剑并未出鞘,只用掌风逼退步步紧逼的笙箫默;而笙箫默的玉箫始终横在胸前,看似防御却招招指向白子画受伤的左手。
"师兄!你明明知道她是你的生死劫!"笙箫默的声音第一次失去温润,带着某种玉石俱焚的疯狂,"你护得住她一时,护得住她一世吗?!"
"我的事不用你管!"白子画的断喝中掺杂着压抑的痛哼,左肩衣袍突然绽开血花。
花千骨目眦欲裂,洪荒之力不受控制地爆发。血色藤蔓破土而出缠住两位缠斗的尊者,她这才惊恐地发现,自己掌心那个血洞正源源不断涌出丝线般的红光,与忘川岸边看到的血线一模一样!
"够了!"她嘶吼着扑过去,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开。笙箫默挡在她身前,玉箫抵在白子画咽喉三寸处,而白子画的指尖正点在笙箫默心口。
两人都没再动。
晨光透过破碎的窗棂照进来,在他们之间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花千骨突然发现,白子画染血的指尖与笙箫默胸口的位置,正好对应着护魂铃碎裂的形状——原来五仙凝结的心元,根本不是平均分配。
"小骨,"笙箫默突然回头,唇边还带着血迹却笑得温柔,"你要跟谁走?"
这个问题像淬毒的匕首刺穿花千骨的心脏。忘川对岸那个红衣人影再次浮现,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那人手中的东西——不是什么神器,而是两支交缠在一起的骨哨,一支莹白如玉,一支艳红似血。
心口的血莲突然剧痛,花千骨痛得蜷缩在地。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变成半透明的血色,无数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
藏书阁里,笙箫默握着她的手刻骨哨时,腕间红线突然发烫;
蛮荒之地,骨哨声穿透瘴气时,有个红衣女子在她梦中流泪;
诛仙柱上,白子画为她承受销魂钉时,她袖口滑落半块染血的同心结......
原来那不是梦。
"我......"花千骨挣扎着想说什么,喉咙却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掌心的血线疯狂生长,缠上毫无防备的白子画和笙箫默。
两位尊者同时闷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靠在一起。花千骨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仙力顺着血线涌入自己体内,月白与墨色的衣袍在血色光芒中渐渐交融。
"同心咒......"摩严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们三人......"
血线突然收紧,花千骨感觉意识正在被剥离。她看见白子画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恐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笙箫默则死死攥着那支假的奈何哨,指节泛白得像是要捏碎它。
归墟之门隆隆开启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忘川的甜腥味弥漫在空气里。花千骨最后看到的,是摩严惊恐后退的脸,和三位长老手中护魂铃碎片突然同时绽放的血色光芒。
然后,世界陷入一片血红。
[未完待续]血色吞噬意识的刹那,耳边响起的不是归墟之门的轰鸣,而是骨哨断裂的脆响。
花千骨在剧痛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跪在忘川岸边。猩红河水拍打着礁石,每一朵浪尖都托着残缺的记忆碎片:白子画倒提断念剑走向诛仙柱的背影、笙箫默在藏书阁刻错"奈何"二字时的浅笑、蛮荒瘴气中那个红衣女子拾起她骨哨的瞬间。
"他们都骗了你。"
女子的声音从河水深处传来。花千骨猛然转头,看见红衣女子正坐在彼岸的曼殊沙华丛中,手中把玩着两支交缠的骨哨。女子的脸隐在朦胧血雾里,露出的半截脖颈上,赫然有一道与她心口血莲同形的印记。
"你是谁?"花千骨想开口,却发现喉咙里堵着滚烫的血。她低头,看见自己胸口的血莲正疯狂旋转,无数血线顺着经脉爬向四肢百骸,像蛛网般缠住岸边的三生石。
石头上浮现出三道刻痕,最左边的那道正在褪色。
"我是你啊。"红衣女子轻笑,将两支骨哨浸入忘川河水。鲜血般的河面突然炸开银光,花千骨看见无数个自己在水中沉浮:蛮荒里啃食生肉的自己、诛仙柱上被钉穿琵琶骨的自己、长留山初学御剑摔断腿的自己......
"护魂铃不是你弄坏的。"女子抬手,血水在她掌心凝成面镜子。镜中浮现出摩严夜访太卜殿的画面,三位长老手中的护魂铃碎片正在被施以禁术,"他们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让白子画亲手杀你的借口。"
花千骨瞳孔骤缩。镜中突然闪过笙箫默的脸,他站在殿外梅林里,握着玉箫的指节泛白如骨。原来那天飘落的不是梅花,是他咳在帕子上的血。
"还有他。"红衣女子指尖轻点,血镜里浮现出奈何哨的真相——那根本不是什么定情信物,而是百年前白子画剜心为引、笙箫默耗半生修为铸成的锁妖铃。她们每动用一次洪荒之力,两位尊者的心脉就会多一道裂痕。
此刻花千骨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三生石上,最中间那道刻痕突然亮起红光。忘川河水开始沸腾,对岸的曼殊沙华疯狂生长,缠上红衣女子的手腕。
"抓紧时间选。"女子笑容渐冷,血镜突然碎裂成千万片,"是选生你的他,还是选救你的他?"
花千骨突然剧烈咳嗽,呕出的血在河面上凝成锁链,一端缠上她的脚踝,另一端沉入血色河底。她惊恐地看见河水中伸出无数苍白的手,那些都是被洪荒之力吞噬的亡魂。
就在这时,熟悉的玉箫声响起在身后。
《奈何》曲比昨日更急促,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花千骨回头,看见白子画站在桥头,月白道袍被血色雾气浸透,断念剑第一次自主出鞘,剑身嗡鸣着指向她心口的血莲。
"小骨。"他开口时,每说一个字就呕出一口血。花千骨这才发现,他握剑的右手正在透明化,经脉中流动的不再是仙力,而是与她同源的血色光流。
忘川对岸的红衣女子突然嗤笑:"看来有人不等你选了。"
花千骨踉跄后退,撞进另一个带着檀香的怀抱。笙箫默的手按在她后心,掌心的温度烫得她脊椎发麻。她嗅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比太卜殿那次浓重百倍。
"别听她胡说。"笙箫默低头,温热的血滴落在她耳垂,"护魂铃......"
话音未落,白子画的断念剑已破空而来。花千骨下意识转身,却被笙箫默死死按住肩膀。剑锋擦着她的咽喉刺入笙箫默左胸,血花溅在她瞳孔里,灼热如岩浆。
"选好了。"红衣女子的声音带着满意的叹息。
三生石上最右边的刻痕骤然亮起金光。花千骨眼睁睁看着笙箫默的身体开始碎裂,像被敲碎的玉像,指尖最后划过她眉心时,留下一枚凉如寒冰的印记。
"记得吹......骨哨......"他的声音散在血色雾气里。
白子画突然踉跄跪地,断念剑脱手沉入忘川。他抬起的左手上,赫然有五个血洞,正对应着奈何哨钻入花千骨掌心时留下的伤口。
忘川河水开始倒流,红衣女子的身影在血雾中逐渐清晰——那分明是十年后的自己,只是眉宇间没有了天真,只剩一片死寂的冷。
"现在你明白了?"十年后的花千骨摘下耳坠,那是半块用骨血铸成的同心结,"白子画剜心为锁,笙箫默舍魂为链,可他们终究锁不住洪荒之力,就像锁不住......"
她话音突然顿住,惊恐地望向花千骨身后。
花千骨猛地回头,看见白子画正拾起那支沾满笙箫默鲜血的假奈何哨,颤抖着递到唇边。忘川河水在他脚下剧烈翻涌,归墟之门的轰鸣震得天地摇晃。
"师兄!不可!"十年后的花千骨撕心裂肺地嘶吼。
花千骨终于明白那道禁忌咒文——当锁妖铃主人吹响仿制骨哨时,施咒者将承受被锁之力反噬,魂魄俱灭。
可她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悠长的哨声穿破血色天幕,花千骨看见白子画的身体像雪片般开始消融。他最后望向她的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近乎温柔的解脱。
"活下去......"
三生石上三道刻痕同时碎裂。当花千骨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绝情殿的云床上,晨光透过窗棂照在霜花上,泛着细碎的银光。
可为什么左手腕上会有滚烫的血线?为什么床头会放着一支莹白竹哨?为什么......她心口的位置会空得像被剜去了什么?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子画端着汤药走进来,月白道袍纤尘不染,只是耳尖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醒了?"他将药碗放在案几,青玉镇纸险些倾倒。
花千骨看着他垂在袖中的左手,喉咙突然被腥甜堵住。窗外传来玉箫声,是《奈何》曲,却总是少了最后那个决绝的音符。
她低头,看见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新的伤口。血珠渗出来,在晨光里凝成半朵残缺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