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在窗棂上融化成水痕,像谁哭过的泪迹。花千骨攥着掌心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指尖冰凉,心里却烧得慌。她瞥了眼床头那支莹白竹哨,哨身上"奈何"二字被晨光镀上层虚幻的金边,就像昨夜那个血色幻境里的景象。
殿外传来扫地的沙沙声,是新来的小道童在清理庭院。花千骨翻身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玉石地面上,血线顺着脚踝爬进裙摆。她得去找笙箫默,那个总把心事藏在箫声里的师叔,定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可刚摸到门把手,回廊就传来脚步声。花千骨缩回手躲在门后,看着白子画端着药碗一步步走近。他今天换了件雪色道袍,领口绣着银线流云纹,却掩不住耳尖那抹不正常的潮红。药碗里飘出苦涩的药香,混着他身上清冽的寒梅气息,竟让她想起太卜殿那场梅落如雨的冬夜。
"醒了怎么不多躺会儿?"白子画推门进来,药碗放在案几上发出轻响。他没看她,目光落在那支被遗落床头的竹哨上,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花千骨突然发现他袖口沾着片干枯的曼殊沙华花瓣。那花只开在忘川彼岸,长留山绝无半株。
"师尊..."她嗓子发紧,昨夜幻境里白子画身体消融的画面突然刺入脑海,"您..."
"该喝药了。"白子画打断她,青玉勺在药碗里搅出漩涡,"喝完药我教你新的静心诀。"
药汁黑得像忘川河水。花千骨盯着碗底漂浮的药渣,突然抬手扫翻了药碗。青瓷碎片混着药汁溅上白子画的衣袍,晕出深色痕迹,像极了幻境里他呕出的血。
"我要见笙箫默师叔!"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掌心的伤口又开始发烫。
白子画的动作僵住了。他缓缓抬起头,花千骨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慌乱。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像被搅乱的星河。
"他闭关了。"白子画的指节攥得发白,"太卜长老说要百日方能出关。"
"撒谎!"花千骨猛地后退,脚后跟撞在床柱上,"清晨的箫声是怎么回事?您袖口的彼岸花又是怎么回事?!"
白子画突然出手。花千骨只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被按在了云床上。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挣扎不得,血线顺着两人交握的地方疯狂蔓延,在雪色道袍上绽出妖异的红花。
"安分些。"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师尊不会害你。"
花千骨看着他手腕上那五道血洞,与自己掌心的伤痕严丝合缝。记忆碎片突然在脑海炸开——诛仙柱上白子画替她受钉时,她分明看见他心口有道陈旧的疤痕,形状恰似半朵血莲。
"为什么..."她的指甲掐进白子画的胳膊,"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护魂铃到底是谁毁的?奈何哨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子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隐秘地结了个法诀,花千骨立刻感觉眼皮发沉。
"睡一会儿。"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头,带着熟悉的安神香味道,"醒来就都忘了..."
花千骨拼命咬着舌尖保持清醒。她猛地偏头,咬在白子画按在她肩上的手背上。血腥味在嘴里炸开的同时,她听见他痛哼一声,禁锢的力道瞬间松了。
"小骨!"
趁着他分神的瞬间,花千骨翻身滚下床。血线已经爬满两人相触的地方,像无数赤色小蛇在肌肤下游走。她认出那是禁术"同心蛊"的咒印,百年前紫薰仙子为锁住魔性发明的邪术,却不知何时种在了他们身上。
"对不起师尊!"她朝着殿外狂奔,裙摆扫过门槛时,听见身后传来玉盏碎裂的声音。
清晨的长留山笼罩着薄雾,桃花瘴气在山径间流动,沾在皮肤上凉丝丝的。花千骨凭着昨夜幻境的记忆朝寒潭跑去,血线在她腕间时明时灭,指引着某个深埋的秘密。路过太卜殿时,她看见结界光罩上裂着道细小的缝隙,里面飘出熟悉的檀香,混着浓重的草药味。
笙箫默果然在里面!
可没等她靠近,心口突然剧痛。血莲印记疯狂旋转,竟比忘川幻境时更加灼人。花千骨跪倒在梅林里,看着掌心的血珠滴落在青砖上,凝成与三生石上一样的刻痕。
"往哪儿跑呢?"
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花千骨猛地抬头,看见霓漫天抱着双臂站在梅树梢头,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她那件水绿劲装沾满晨露,腰间悬着的匕首鞘上,挂着半截断裂的同心结——那是三年前长留大选时,笙箫默送给小骨的护身法器。
"是你偷了同心结!"花千骨目眦欲裂。她终于明白蛮荒时为何骨哨声会突然失灵,原来霓漫天早就动了手脚。
霓漫天轻嗤一声跃下树梢,匕首出鞘时闪过寒芒:"那又如何?笙箫默师叔本来就该是我的!你这种身负洪荒之力的妖女,根本不配待在长留山!"
剑锋扑面而来的瞬间,花千骨下意识抬手格挡。血线顺着她的手臂爬出,在指尖凝成血色盾牌。霓漫天的匕首砍在上面,发出金铁交鸣的脆响。
"你..."霓漫天脸色骤变,"你解开了封印?!"
花千骨自己也愣住了。她看着掌心流动的红光,那些曾让她痛苦不堪的洪荒之力,此刻竟像久违的老朋友般温顺。忘川幻境里红衣女子的话突然回响在耳边——白子画剜心为锁,笙箫默舍魂为链。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彻底封印她。
"让开。"花千骨站直身体,血线在身后织成赤色羽翼。晨光穿透薄雾照在她身上,半边影子落在梅林雪地上,竟与昨夜十年后的自己渐渐重合。
霓漫天显然被她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后退半步,随即又恼羞成怒:"妖女休得猖狂!今日我便替天行道!"
匕首带着凌厉的剑气刺向心口。花千骨不闪不避,任由剑锋停在血莲印记前一寸的地方。她清楚看见霓漫天瞳孔里映出的血色羽翼,以及她身后突然出现的月白身影。
"住手。"
白子画的声音比寒潭水还要冷。霓漫天吓得手一抖,匕首当啷落地。花千骨趁机挣脱血线的牵引,朝着寒潭方向狂奔。身后传来白子画的低喝和霓漫天的哭喊,却都被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盖过。
寒潭边的雾气比别处更浓,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花千骨奔到潭边时,正看见水面上浮着片晶莹的冰晶,里面冻着支断裂的玉箫——笙箫默从不离手的"冷月"箫。
"师叔!"她扑到潭边,伸手去捞那片冰晶。指尖刚触到寒气,潭水突然剧烈翻涌起来。
血色从潭底蔓延上来,将碧绿的潭水染成玛瑙色。花千骨惊恐地看见无数记忆碎片从水中浮起:白子画在炼丹房吐血的身影、笙箫默雕刻玉哨时颤抖的手、三尊在归墟之门闭关时结下的血契...最清晰的是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用朱砂写着:"若她终有失控之日,我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换她三魂七魄重聚轮回。"
字迹温润如玉,是笙箫默独有的笔迹。
"都看到了?"
白子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花千骨猛地回头,看见他站在雾中,雪色道袍已被血线缠绕得看不出原色。他手中捏着半块碎裂的护魂铃,灵光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
"为什么不告诉我?"花千骨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同心咒...锁妖铃...还有你们定下的死契..."
白子画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低头看着那块护魂铃碎片,声音轻得像要散开:"告诉你又如何?让你背负两条性命的重量前行?"
潭水突然沸腾起来。花千骨感觉脚下的地面在摇晃,上次归墟之门开启时的震动再次袭来。白子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半块护魂铃塞进她掌心:"拿着这个去太卜殿,找炎水玉。笙箫默他..."
话音未落,潭底传来巨响。血色水柱冲天而起,花千骨看见笙箫默的身影被困在水幕中央,墨色衣袍被灵力冲击得猎猎作响。他手中的玉箫正抵着胸口,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染红了衣襟前的白玉佩——那玉佩上刻着的"奈何"二字,竟与花千骨掌心的血莲渐渐重合。
"师叔!"
花千骨想冲过去,却被白子画死死按住。他掌心的血洞正在扩大,染血的指节几乎要嵌进她的胳膊:"别过去!他在强行解封护魂铃!"
水幕中的笙箫默突然抬起头。隔着漫天血雾,他的目光准确捕捉到花千骨的位置。一如三年前藏书阁初遇,他嘴角依旧勾起温润的笑,只是这次染了血,妖艳得令人心碎。
"小骨..."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吹...骨哨..."
花千骨这才想起怀中的竹哨。她颤抖着将哨子举到唇边,舌尖刚触到冰凉的竹面,就听见白子画的嘶吼:"不可!"
哨声最终没能响起。因为就在那瞬间,笙箫默突然松开了手中的玉箫。血色水幕轰然崩塌,化作漫天光点洒向花千骨。她清楚看见那些光点里,是笙箫默半生的记忆碎片——有他少年时在月老殿偷牵红线的顽劣,有他成为长留三尊时的意气风发,更多的却是她拜入师门后,那些笨拙又隐秘的温柔。
光点没入眉心时,心口的血莲突然绽放。花千骨低头,看见掌心那半块护魂铃碎片正与体内的骨哨渐渐融合。白子画不知何时松开了手,他站在原地,雪色道袍寸寸碎裂,露出心口那道正在流血的伤口——那里本该有颗跳动的心脏,此刻却只有个空洞,边缘残留着被生生剜去的痕迹。
"师尊..."花千骨的声音碎成泣音。
白子画看着她,突然笑了。清冷如谪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如此生动的表情。他抬手想触碰她的脸颊,指尖却在半路化作光点消散。
"去找他..."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三个字。
花千骨跪在寒潭边,看着白子画的身影渐渐透明。潭水恢复了碧绿,却再也映不出任何倒影。她抬手抚上心口,那里的血莲印记正在发烫,隐隐传来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一颗沉稳如松涛,一颗温润如春水。
远处传来长留弟子慌乱的呼喊,归墟之门开启的轰鸣再次震动天地。花千骨握紧掌心融合后的护魂铃,站起身来。血色羽翼在她身后展开,将漫天飘落的梅花染成赤色。
她要去找笙箫默,不管他在哪里。
她要告诉他,《奈何》曲的最后一个音符,她学会了。
[未完待续]血色羽翼拍打晨雾的声音惊动了巡山的弟子。花千骨低空掠过锁妖塔时,塔身突然剧烈震颤,青铜锁链哗啦作响,某个尘封百年的隔间里传来指甲刮擦石壁的动静。她心口的血莲印记猛地收紧,竟是塔内妖魔在共鸣她的洪荒之力。
"妖女在此!"天玑长老的怒吼从身后传来。七柄仙剑在朝阳下划出银弧,剑气结成的天罗地网堪堪擦过她的羽翼。花千骨听见骨哨在掌心发烫,融合了护魂铃的新器正发出蜂鸣般的预警。
太卜殿结界的缝隙比想象中更大。花千骨侧身钻进时,檀香混着药气的味道突然浓烈到呛鼻。祭台上散落着几十根燃尽的符纸,中央那面水镜正浮着笙箫默的本命灯——灯芯明明灭灭,灯油里沉着半枚染血的玉扣。
这是断念剑剑柄上的饰物,当年白子画亲手系上去的。
"终于来了。"
苍老的声音从帐幔后传来。太卜长老掀开灰布走出来,他枯瘦的手指捏着半块龟甲,裂纹从边缘蔓延到中央的"死"字纹。香炉里最后一缕青烟化作锁链,将花千骨的脚踝缠在柱上。
"为什么?"花千骨的羽翼垂落,血珠顺着飞羽滴在龟甲上,"师叔在哪里?"
老长老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溅在水镜上,正好遮住笙箫默那张苍白的脸。"三百年前我就算到了..."他用龟甲指着水镜里浮现的血色漩涡,"白子画逆天改命剜心为锁,笙箫默偷换命格舍魂为链...可天命终究难违啊..."
锁链突然发烫。花千骨低头看见那些青烟正化作咒文钻进皮肤,心口的血莲印记疯狂旋转,竟将护魂铃的灵力倒吸出来。水镜剧烈晃动,映出归墟之门大开的景象——无数黑影顺着裂缝爬出,为首那只三眼妖魔的手中,正捏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心尖突然传来被攥住的剧痛。花千骨踉跄着撞翻祭台,水镜里的画面随之碎裂:笙箫默跪在诛仙柱前,霓漫天举着匕首刺向他后心;白子画在长留大殿吐血,掌门印玺从指间滑落;而她自己,正站在九霄云殿上捏碎三界通宝,血色长发垂落地面,开出一路曼殊沙华。
"杀了她!杀了妖女就能平息天怒!"
殿外传来弟子的嘶吼。花千骨甩开工夫愈发收紧的锁链,血翼突然膨胀到遮住整个殿顶。她看着铜镜碎片里自己的影子——红衣胜火,目色猩红,竟与昨夜幻境里那个灭世妖女一模一样。
老长老突然扑过来抓住她的手腕。他掌心的龟甲裂开最后一道缝,血珠顺着纹路渗进去,浮出几行猩红大字:"花开无谢,叶落无根,三生石上,旧名新痕。"
"师叔在..."花千骨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线顺着锁链爬向殿外,"忘川河底?"
轰然巨响震得太卜殿摇摇欲坠。花千骨撞破后墙冲出去时,正好看见霓漫天持剑刺向白子画的背影。半颗护魂铃从她袖中飞出,在触及剑锋的刹那化作金钟,巨大的嗡鸣声震得整个长留山嗡嗡作响。
白子画的身体在空中顿住。他缓缓转过身,空洞的胸膛里没有血液流出,只有点点银光在飘散。当看清花千骨的红衣血翼时,那些光点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别去..."他的嘴唇无声开合,声音却顺着同心咒直接钻进她脑海,"忘川...有去无回..."
霓漫天趁机祭出断念剑。花千骨只来得及张开血翼护住白子画,剑锋就已穿透她的肩胛。剧痛中她听见骨哨发出悲鸣,护魂铃的金光突然将她与白子画包裹其中。
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是昆仑冰窟里,白子画吻上她眉间血印的决绝。
是太白山巅,笙箫默用骨血为她修补灵脉的颤抖。
是三生石前,两位师尊同时剜心的闷响。
是她堕仙那日,忘川河畔开出的漫天血莲。
血翼突然炸裂成漫天光点。花千骨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护魂铃正带着她飞向归墟之门的裂缝。她最后看见的,是白子画化作光羽融入她体内,以及霓漫天被突然出现的箫声洞穿的眉心——那支断裂的冷月箫,此刻正握在从忘川河底升起的墨衣人影手中。
"师叔..."
她的意识坠入无边黑暗。坠落中,掌心的骨哨终于发出声响,《奈何》曲的最后一个音符,混着两颗心脏的跳动声,在三界回荡。
忘川河水漫过舌尖时,花千骨听见有人在哼那支未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