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话语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冰冷气味。隔离病房内，启源龙——零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金色的鳞片暗淡无光，紧闭的眼睑下是掩盖不住的疲惫。宁晓语焦急地站在病床边，目光紧紧锁定在赶来检查的医生身上。

“医生，零…他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医生仔细检查了监护仪器的数据，又轻轻探查了零的头颈部位，才转过身来对宁晓语说：“能量透支过度，引发保护性休眠。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需要时间恢复。”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另外，最近一段时间，绝对不能再动用它的力量了，否则会对它的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宁晓语心头一紧，连忙点头：“我记住了，医生。谢谢您。”

护士进来调整点滴速度，轻声提醒宁晓语让召唤兽好好休息。她这才不舍地又看了零一眼，才默默退出病房。

走出医院大楼时，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浓重的墨蓝如同泼洒的油彩。晚风带着秋夜的凉意，吹拂着她单薄的身体。校园的路灯昏黄，拉长了她踽踽独行的孤影。回宿舍的路寂静无人，只有草丛里零星的虫鸣，衬得周围更加空旷。

宁夜刺耳的话语、零为了维护她而力竭昏迷的画面……种种情绪在胸口翻腾、搅动、发酵，最终化作汹涌的泪水决堤而出。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学院中心湖的边缘。月光倾泻在平静的湖面上，碎成一池粼粼的银屑，却冷得毫无温度。宁晓语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靠近湖边一棵垂柳，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她蹲下身，双手紧紧环抱住膝盖，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力量，也将自己缩得更小。

无声的啜泣渐渐变为压抑不住的呜咽。泪水顺着她苍白细腻的脸颊不断滑落，沾湿了长睫，在月光下闪烁出脆弱的光。她的长发有几缕散乱地贴在鬓角和泪痕上，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破碎得如同风中飘零的落叶：

“哥…哥哥…你究竟在哪里？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该怎么办啊…我…我真的…真的很想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抛弃我？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一个人…好累…真的好累…”

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里撕裂出来，带着血丝般的委屈和困惑，在寂静的湖边低回呜咽。

就在这时，焦急的呼喊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悲伤的寂静。

“宁晓语——！宁晓语你在哪？！”

是小径的方向。伊洛克正拉着齐凡的手腕，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小径上寻找着。微弱的呜咽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循声望去，湖边那蜷缩在月光柳影下的瘦小身影，正是他们遍寻不着的宁晓语。

伊洛克立刻拉着齐凡快步走了过去。看到宁晓语哭得红肿的双眼和满脸的泪痕，伊洛克心口一酸，她连忙蹲下身，轻轻握住宁晓语冰凉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安慰。她抬头看了看身边眉头微蹙的齐凡，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道：“齐凡，你先说吧？你不是有话想跟她讲吗？”

齐凡看着眼前几乎被悲伤和迷茫淹没的女孩，那双湿润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一团近乎疯狂的火焰。

还没等他开口，宁晓语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却死死地盯着齐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迫切，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说：

“齐凡会长！我想变强！我要变得足够强！强到没有人…没有人敢再伤害、再欺辱我最亲近的人！”她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身体因激动而微微战栗。

齐凡愣了一下，随即唇边缓缓勾起一抹了然的浅笑。他看得很清楚，那双眼中燃烧的不仅仅是变强的渴望，更是一种被巨大的无助和愤怒点燃的、充满危险的执念。他叹了口气，声音沉稳而带着穿透力：“我知道你想变强，我能看到那份渴望。但你最需要、最缺少的，或许不是力量本身，而是‘理智’。”他目光锐利地直视宁晓语的双眼，不容她逃避，“力量若失去理智的驾驭，只会带来更大的灾祸。在你做出任何决定之前，好好冷静下来想想，事情真的…就是你认为的那样吗？”他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引导，“或许，好好地和宁夜谈一次，面对面的问清楚，答案会出乎你的意料。”

“理智…问清楚…”宁晓语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的狂热的火焰似乎被浇了一瓢冷水，微微波动了一下。她低下头，沉默了许久。齐凡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心湖，激起了异样的涟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脸上依旧残留泪痕，但眼神比刚才清明了一些，透着一丝决心：“好…齐凡会长，我听你的…我会…找个机会…去问清楚。”

看到她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伊洛克稍稍松了口气。她扶起宁晓语，温柔地替她拍了拍裙角的尘土：“好了，晓语，我们先回宿舍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宁晓语顺从地点点头，任由伊洛克搀扶着，低着头，默默地向宿舍楼的方向走去。齐凡站在原地，看着她们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深邃的眼眸中若有所思。

送走了两个女孩，齐凡也转身往他自己的宿舍方向走去。穿过一片教学区与宿舍区之间的小树林时，一阵浓烈刺鼻的酒气混合着青草腐烂的气味直冲鼻腔，熏得他眉头紧蹙。

他停下脚步，借着昏暗的路灯灯光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一棵樟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歪斜地靠着树干，几乎是半瘫坐在地上。正是宁夜。他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此刻凌乱不堪，精心熨烫的队长制服外套被扯开几个扣子，皱巴巴的沾着泥污，脸上是不正常的酡红，眼神迷离涣散。

齐凡几步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不堪的宁夜。他伸出两根手指，带着一丝嫌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略带粗暴地勾起宁夜的下巴，迫使他的脸向上扬起。

“呵…”齐凡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语气冰冷而带着一丝嘲讽，“看来是喝得烂醉如泥了。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弄成这副德行，宁晓哲啊宁晓哲，看来我之前还真是高估你了。”这个名字——宁晓哲——被他刻意咬得格外清晰。他松开手，宁夜的头无力地耷拉下去，只能含糊不清地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算了，”齐凡不耐地咂了下嘴，皱着眉弯腰，“碰上算我倒楣。总不能让你在这里喂蚊子。看在这个大忙帮定了的份上……扶你一把吧。不然，你这蠢样子，指不定明天连跟你妹妹好好说话的资格都没了。”

他费力地将宁夜沉重的身躯架起来，半拖半扶地朝着宁夜的宿舍楼挪去。一路上，宁夜毫无意识地反复呢喃着零碎的词句：“…远点…离你远远的…对…不起…晓哲…是我…”

终于抵达宁夜的宿舍门口。齐凡支撑着完全靠在自己身上的醉鬼，腾出一只手，颇不客气地敲响了门板。

门很快开了，探出头来的是副队长陈凯风。当他看到几乎不省人事、浑身酒气的队长被“架”回来时，脸上瞬间布满了震惊。“队长？！齐凡…？这是……”他连忙伸手帮忙接过宁夜，“怎么回事？谁把他弄成这样？”

齐凡简短地把情况交待了一下，略去了关于“宁晓哲”的部分，只说在附近捡到醉倒的队长。陈凯风费力地将宁夜半拖半抱地弄进宿舍里，安置在床上。他皱着眉，再次看向宿舍门口：“实在太感谢了齐凡，呃，你要不要……” 话还没说完，却发现门外早已空空如也，齐凡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

陈凯风无奈地摇摇头，关上宿舍门，走回床边。宁夜即使深陷在昏睡中，眉头也死死地拧着，嘴唇不断翕动，发出断续模糊、却充满巨大痛苦和愧疚的低语：

“妹妹…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晓哲…我…离你…远点…再也不会…伤害你……对不……起……”

听着队长口中那饱含绝望的、一遍遍重复的道歉和那个陌生的名字“晓哲”，看着一滴晶莹的泪水竟真的从宁夜紧闭的眼角溢出，缓缓滑过他刀削般坚毅的侧脸，落在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时，陈凯风彻底怔住了。这是自他认识这位看似冷静到不近人情的队长以来，哪怕是上次那件震动全队的事件之后，也从未有过的景象——他在流泪。陈凯风站在那里，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位队长坚硬外壳之下，到底背负着多么沉重而难以言说的秘密和痛苦。宿舍里，只剩下宁夜压抑的呼吸声和他自己沉重的叹息。